可楼子初想过。
言朝仰起头, 脸色苍白得可怕。
这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这几年在楼家过得就是个笑话。
他想起了母亲曾经劝过他的话,两人情意浓时,对方看你什么都是好的,你所有的缺点都不是缺点, 但在一起过日子的话是不一样的。
楼子初那样的家世,他从小看到的女子哥儿,都是端方贤惠, 不仅能够从容料理好后宅的所有事, 也能跟夫君谈论琴棋书画, 风花雪月。
看得多了,内心肯定希望自己的妻子或夫郎也是那样。
可他当时不信。
楼子初听到和离两个字,脸上的血色一瞬间褪得干净,抖着手试图去擦言朝脸上的泪痕,“你不要说这样的话,做错了的事情我全都改,你不喜欢那人,我写信让他哥哥接他回去。”
言朝往后退了一步,躲开楼子初的手,摇了摇头道:“你还不明白吗?根本不是那人的问题?”
他抬头看着楼子初,既然已经决定和离,便不打算再自欺欺人,“以你的学识跟教养,会不知道要跟那人避嫌吗?即便他兄长对你有恩,可楼家那么多人,有必要连送几匹布都需要你亲自去?人说夫妻一体,你就没想过许多事情我也能替你做吗?还有你母亲跟奶奶,她们不喜欢我,我每日守着规矩,晨昏定省,可除了最开始你一起去的那些日子,之后他们从未给过我好脸色,你会一点也不知道?”
言朝一句接一句。
楼子初每一件都无法反驳,失神地往后退了一步,跌坐在椅子上。
言朝看着他这失魂落魄的模样,内心像是被什么揪住了一般,不过很快他就移开目光,狠下心道:“马上要午时了,我糕点还没做完,得去忙了。”
走到门边,他脚步顿了顿,背对着楼子初道:“这房间是宴卿给安安休息的,你离开的时候把门带上。”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楼子初看着紧闭的房门,慢慢垂下了脑袋,双手撑着额头,垂在他脸下方的衣袂,白色的布料迅速濡湿。
言朝直接回了小灶房,看了眼案板上的糕点,拿起模具,神色呆滞地按着绿豆糕。
旁边的楚静见状,悄悄地溜到外间,小声道:“宴卿。”
她一喊,章北庭跟宋宴卿便猜到是言朝有事,连忙往后院走去。
章北庭走在后面,看到见状欲跟上来的那对主仆,吩咐楚静道:“你在柜台这里守着,别让外人进来。”
两人带着安安,还没走到小灶房,就听到里面传来一下一下木板敲击桌面的声音。
章北庭跟宋宴卿对视了一眼,走到门边,看到言朝站在案板旁边,机械地做着绿豆糕。
木板敲击桌面的声音,便是他给绿豆糕脱模时发出来的。
“言朝。”宋宴卿走过去,按住言朝还在干活的手。
“我没事,”言朝摇了摇头,看着被章北庭抱在怀里的安安,眼眶红红的,愧疚道,“我要跟安安的父亲和离了。”
安安年纪尚小,不知道和离是什么意思,看自己爹爹眼眶红红的,立刻在章北庭怀里挣扎了起来,朝言朝伸出双手道:“爹爹,不哭。”
言朝飞快用衣袖擦了两下眼睛,又用干净的抹布擦干净手,才将安安抱在怀里,哽咽道:“爹爹不哭,安安也不哭。”
宋宴卿看着眼睛通红,哭成一团却又都没有发出声音的父女二人,气不打一处来,“我去找姓楼的。”
他从小认识言朝,十几年来,何曾见言朝委屈成这样。
章北庭拉住宋宴卿。
几乎在他伸出手的同时,言朝也开口阻止,“宴卿,不要去。”
言朝一向主意正,他不让去,宋宴卿便停下脚步,只是更气了,“他怎么可以……”
“是我提出来的。”言朝道。
宋宴卿愣住,喃喃道:“为什么?”
言朝没有多说,只道:“大概是一开始就错了吧。”
章北庭捏了捏宋宴卿的手掌,轻声道:“你在这里陪着言朝,我出去看看。”
他踏出小灶房的门,楼子初刚好从后院的小房间出来,眼睛红红的,明显也哭过。
章北庭站在小灶房的门口没有动。
从小灶房门口经过时,楼子初目光一动不动地落在里面言朝的身上,眼里尽是不舍跟难过。
章北庭想了想,抬手放下门帘。
视线被挡住,楼子初一向温和的目光里难得露出一丝凶狠。
“这是后院,楼先生还是不要久留的好。”章北庭朝外间做了个请的手势。
楼子初道:“那是我夫郎跟孩子。”
章北庭摇了摇头道:“既然舍不得,又为何会走到这一步。”
他跟言朝接触并不多,但从宋宴卿的一些描述中,以及这回言朝想来他们食肆卖糕点所做的事,可以窥见言朝是一个话不多,却很有主见的人。
如果不是真的越不过心里那道坎,在这种时代,还有一个才三岁的孩子,一个哥儿何至于主动提出和离。
楼子初闻言垂下了脑袋,如同丧家之犬,“是我做错了事。”
两人走到门边,章北庭想起门外的那对主仆,停下脚步道:“我知道楼先生是个极好心的人,当初我们素不相识,楼先生都能鼎力相助,替我们免去许多麻烦。”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才继续,“但是好心归好心,对于结发之人,谁都希望自己是有别于他人,独一无二的那一个。”
章北庭对他们二人的事情知道的并不多,但外面那人明显对楼子初有意,楼子初还将冷吃兔送给对方的行为,真的不行。
说完他没再停留,掀起帘子走了出去。
楼子初也跟了出去。
等在外面的年轻哥儿见到他,立马起身走了过来,怯怯地喊了声,“楼大哥。”
楼子初看了身边的哥儿一眼,道:“我会写信给你哥哥,让他马上来云阳城接你回去。”
“楼大哥,你不能这样做,你明知道我……”年轻哥儿话说到一半,看到楼子初脸色冷了下来,立即改口道,“你明知道我若是回老家,会被我大伯当做讨好上司的礼物,送去给能当我爷爷的人做填房,你怎么能忍心。”
楼子初紧抿着唇,没有说话。
年轻哥儿见他铁了心要送自己走,脸色登时难看起来,尖声道:“我哥帮了你,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吗?”
楼子初闭了闭眼,苦笑道:“你已经在云阳城躲了几个月了,不可能在这里躲一辈子,每个人都要面对自己曾经犯下的错,你是,我也是。”
“你知道?”年轻哥儿难以置信地了楼子初一眼,跌坐在凳子上。
楼子初点了点头。
“我不要回去给人做填房,”年轻哥儿看向身边的随从,惶恐地道,“我不就推了她一把吗,谁知道她一推就倒了。”
楼子初没再看他,只对旁边的随从道:“带你家公子回去吧。”
看着随从扶着那哥儿上了马车,楼子初又从外面招来自己的车夫,将柜台上的食盒递给车夫后,叮嘱了几句。
车夫提着食盒走了,楼子初回到柜台前,小声问:“我能不能在这里等着?”
等什么自不用说。
章北庭叹了口气,搬了条凳子放在楼子初的身边。
就算是他穿越前,夫妻离婚也要一起去趟民政局,更何况是现在,而且言朝跟楼子初还有个孩子,两人不可能再也不见。
他要等,章北庭也阻止不了,因为之前的相交,也做不到连条凳子都不给他。
午时一到,宋宴卿从后院出来。
他一撩起帘子,楼子初立刻投去期待的目光。
宋宴卿别开目光,忍了忍,最后只道:“安安哭累了,在后面房间睡觉。”
楼子初闻言,眉头立刻揪成了一团。
沉吟片刻后,又试探着问:“那……阿朝。”
宋宴卿瞥了他一眼道:“我不会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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