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家因此指责是女人行事背弃了上天,因而死后长生天才没有派出使者来接她走,甚至孩子也是不详。
“所以我想……”小姑娘嗫嚅着,“要是姐姐当年能有一技之长防身就好了,我不想像她那样。”
周围的小姑娘们听了都有些戚戚然,可见这样的情况在草原上并不鲜见。
顾承宴蹲下来,取出自己的巾帕擦掉小姑娘脸上挂着的泪珠珠,“习武练剑,包括摔跤……都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过几日有个哥哥要来,请他教你们好不好?”
小姑娘唔了一声,茫然地看着顾承宴。
倒是阿丽亚明白过来,她给最前面两个孩子圈过来,捏捏她们的小鼻子,“过几日遏讫就要成婚啦!你们别缠着他闹了!”
小姑娘们啊地一声恍然大悟,纷纷嬉笑地看向顾承宴,一个劲儿地对他说着恭喜。
而顾承宴只是变戏法一样将自己的巾帕叠成一朵花,送给了那个念着自家姐姐的小姑娘。
与阿丽亚作别,看着她带着这群小姑娘们走远,顾承宴才低头、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变淡。
他不是不想答应,也不是为着所谓大婚。
只是——
顾承宴脚步有些沉重,迈进毡帐后径直走向了那口大箱子,然后从底部翻出来了他的药匣。
药匣中仅剩瓶药,看着那空荡荡的匣子,顾承宴沉默了很久很久,一直到听见外面的脚步声,才慢慢给匣子收起来。
赛赫敕纳带着敖力进来,端着好几个箱子,大多是附近小部族找来送给狼主和遏讫大婚用的贺礼。
寻常的玩意儿赛赫敕纳就交给老梅录入库,他挑着新鲜好看的几样带回来,要给顾承宴看:
“乌乌你瞧!”
顾承宴调整好情绪转身,愕然地发现敖力他们端着的箱子上,竟然平放了一把七弦琴。
所谓:泠泠七弦上,静听松风寒*[注]。
他倒没想到草原上还能有琴。
敖力他们平稳地将箱子搁到地上,顾承宴走过去、轻轻播弦两下——应是许久未用,弦已不调。
但琴身保存完好、琴弦也没有崩断,大概是戎狄人买回来做装饰的。
“哈察克族长说是他阿塔传给他的,瞧着应该是汉人的东西,所以就想着送来给你,乌乌喜欢不?”
顾承宴点点头,双手抱琴而起,“替我谢过他。”
他爹惊才绝艳,道法、剑术皆是江湖上一绝,旁人只知他们青霜山的剑法独步天下,却不知顾驰也弹得一手好琴。
乌仁娜年轻时,曾不止一次地同顾承宴开玩笑,说他爹若是不做大侠,定然是个江南的纨绔公子哥。
每日流连烟|花水巷,弹琴饮酒、作词写歌。
顾驰每次都要奋力争辩,但乌仁娜就是故意要说,然后拉着顾承宴挡在中间,与顾驰逗乐起来。
顾承宴挑了挑琴弦,转轴拨弦后,冲毡帐内一直瞅着他的几人笑了笑,“弹一曲给你们听听?”
赛赫敕纳眨眨眼,本想将敖力等人给赶出去,但想到声音是拦不住的,只能悻悻作罢。
即便是敖力他们退远了,王庭里面还有这么多人,哪里能阻拦得过来。
还真是……便宜他们了。
顾承宴勾了弦,指尖流动随意弹了首流水歌,轻快的曲调声和草原上悠扬的马头琴很不一样。
赛赫敕纳几人屏息凝神,从没听过这样的乐章:
像是奔涌的钦那河,又好像是雪山上咕咚冒泡的温泉,或者是汩汩流淌的溪水。
一曲终了,顾承宴平放双手摁住琴弦:
“……许久没弹,是有些生疏了。”
但赛赫敕纳却摇摇头,快步上前后圈住了顾承宴,敖力等人连忙后退出了毡帐,不好打搅。
“乌乌弹的好,就可惜——”
“可惜什么?”
“这样好的曲调,应该让它们也听一听的……”赛赫敕纳的下巴搁到了顾承宴的肩膀上,声音很闷。
“……他们?”
顾承宴奇了,小狼崽素来小心眼,今天怎么突然转了性,竟是提起来主动想要与人分享了?
“就……我的族人啊,”赛赫敕纳叹了一口气,“小狼他们。”
他不提还好,一提,顾承宴的神色更加黯然,他记得小狼和那头大白狼最后来与他告别时依依不舍的模样。
“那……”
赛赫敕纳摇摇头,“狼群不会冒然离开自己的领地、熟悉的环境迁徙到这么远的地方。”
“而且虽然小狼是草原狼,但它从小生活在极北,王庭的草场并不适宜它们生存。”
顾承宴便闭了口,他本来是想问,赛赫敕纳或许可以邀请小狼他们来王庭——
草原上不是有那么个传说么,说只有真正的狼主才能统驭万兽、召唤狼群。
他的时间不多了,剩下三瓶药也就足够他撑半年时间,再往后毒发只能硬撑着,估计也活不过一年时间。
若他离世,小狼还没能坐稳这狼主位……
顾承宴闭了闭眼,在心底默默长叹一声。
赛赫敕纳不知他心中这些计算,只是突然开口做出承诺,“等王庭的事情定下来,乌乌我们就回家。回雪山、回极北草原去,和我们的族人在一起。”
顾承宴深吸一口气,用力咬住了唇瓣,才没让身体隐约的颤抖出卖自己——
抛开种种不谈,他也想回去。
回到极北草原,回到那个被狼狼环绕、每天都能看见小家伙们呆傻可爱向他讨要吃的的神态动作表情。
极北的天虽然冷,还有白毛风,但那湛蓝澄碧的颜色,像极了他初见小狼那日,他眼底璀璨的光晕。
顾承宴不好回应,只能拍拍赛赫敕纳的手,用脸颊蹭了蹭小狼崽的脑袋。
○○○
半日后,小五到了。
他身后跟着辆草原上的牛车,远远看见顾承宴就一跃下马,疾速施展轻功飞向顾承宴:
“师叔——!”
见他整个人在草上飞,前来迎接的王庭勇士们都惊呆了,颇有几分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个汉人青年。
顾承宴离京和亲时,小五刚满十三,如今过去四年时光,他也是个十七岁的大小伙子了。
“师叔,师叔你还好吧?”小五扑过来给了顾承宴一个大大的拥抱,然后就拉着他双臂上下打量。
与小时候不同,小五的声音变得低沉了许多,若说从前只是个热情莽撞的男孩,如今确实是长大了:
个头变高,可以平视顾承宴了。
“我挺好的,”顾承宴眨眨眼,翻手将自己的双腕挣出来,“倒是你,这一路辛苦。”
“嘿嘿,不辛苦不辛苦,师祖把这差事一说,我就快马加鞭来了,还有那些东西,都是师祖、师父和师伯他们带给你的!”
小五擦了把脸,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递给那位赶车的车夫,车夫愣了愣,突然跪下磕头。
小五被吓了一跳,“哎唷!你、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快起来。”
草原大多以物易物,甚少用银子、金子支付。
小五雇佣这位看着是小部族的人,大抵从没见过这样一趟帮忙运送就能得到一锭银子。
顾承宴笑,用戎狄语解释了几句,“先生之后若无事的话,就留下来一同参加宴席吧?”
车夫跪在地上,更是不敢起身,慌慌张张闹得脸都红了,“我、我……大遏讫……”
顾承宴觉着好笑,回头唤了声:“敖力。”
敖力便了然上前,亲自扶了那位车夫起来,然后领着人去找了客帐住下,并吩咐王庭其他人等善待之。
赛赫敕纳今日在王庭与老梅录商议十二部翟王过来的座次安排,并没有第一时间过来。
所以顾承宴迎了小五,就给小孩领回了毡帐,“掌门他们还好么?皇帝没有为难青霜山吧?”
“都好都好!”小五一进毡帐就好奇地东摸摸、西看看,“皇帝?哼,他哪有空管我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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