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力摇摇头,回头恭恭敬敬看了顾承宴一眼后,将他们前几日查到的蛛丝马迹讲出来:
“额维当年死得冤枉,但……也是有小人暗害的缘故,是我们一时悲痛武断,不是您的缘由。”
他说的这样坦荡,倒弄得那牙勒翟王十分不好意思,他尴尬地呛咳两声,最后俯身扶起敖力。
看着这位阿利施部的少爷憋了半晌,最后那牙勒部翟王还是一扭头大喝了声:
“……穆因!”
穆因正在瞧热闹呢,没想到这里头还有他的事,便“昂?”了一声凑过来,“干嘛呀?”
那牙勒翟王脸热,身边又没个转圜的亲卫或黑骨头,便也只能欺负儿子。
他一拳头砸在穆因肩膀上,“看看人家!多成熟稳重有担当!你呢?!”
这种话穆因从小听到大,根本不痛不痒。
他伸出小手指掏了掏耳朵,“知道啦知道啦,我反正就是毛手毛脚、心浮气躁,您让哥哥来和他比呀?”
那牙勒翟王更气,挥了挥拳头,狠狠揣了穆因一脚,但似乎没有刚才那么愤然了。
顾承宴睨着他的神色,便给远处的老梅录递了个眼神,老梅录便拍拍身边阿利施翟王的肩膀:
“人来了。”
阿利施翟王今日盛装,腰间系了两条红狐尾的要带,火红色的绒尾巴都垂在前面。
金丝缎的毡袍上袖口和裤腿收紧,肩上披了条雪貂毛围,头戴翻檐小圆帽,脚上踩着同样翻革的鹿皮靴。
接受到梅录的暗示,阿利施翟王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然后扬起大大的笑脸迎上去——
“那牙勒老兄!”
他也不管对方意愿,扑上前就使着蛮力给了个重重的拥抱,然后摘下帽子、解下狐尾捏在手里锤了左胸。
脱帽表示敬重,解下衣带意为坦诚,阿利施翟王目光灼灼,“兄弟,昔年之事是我鲁莽,我向你道歉!”
他把那条狐尾皮带往那牙勒翟王那边递了递,“长生天在上,惟愿这是你我弟兄间最后一次误解!”
那牙勒翟王被他抱得人都僵住,瞪着面前的狐尾皮带半晌都没反应。
众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儿,就连老梅录都忍不住往这边错了一步——
阿利施翟王的脾气也不好,若是拖延太久惹了他不快,那王庭这么多安排也算是白费了。
结果就在众人各自想法避免尴尬时,那牙勒翟王终于动了,他重重出一口气,然后一把抢下那条皮带:
“……哪、哪有你这样的!你到底懂不懂!”
阿利施翟王做的这一套,是表示兄弟坦诚的均坦礼,双方要交换腰带、还要一同在大地上九跪九叩。
“你准备两根皮带是算什么回事?”那牙勒翟王一边气急败坏地解自己的腰带,一边又涨红了脸骂,“你还想反悔不成?!”
阿利施翟王愣了愣,半晌后哈哈大笑起来,又拉过穆因、敖力两个挡在旁边、替他遮住:
“我、我这不是怕兄弟你拒绝我嘛!”
那牙勒翟王咬咬嘴唇,气得翻了个大白眼,颐指气使让穆因给他提着裤子,重新给那条狐尾皮带穿好。
而阿利施翟王也痛快地接过去穿在自己身上,然后扯掉了那多余一条的狐尾皮带、递给敖力收下。
他拉着那牙勒翟王,两人一起在大地上跪下,对着长生天九叩首——
从今往后约为兄弟,相互坦诚、再无隔阂。
九叩首后,阿利施翟王先站起来,然后转身扶了那牙勒翟王,“我就说,兄弟你是最大度的!”
“当年,你既能送出部族萨满,我便知道你有重修我两部之好的心,这些年,倒是我小人之心了!”
“我让他们备下了好酒,还准备了歌舞,筵席都是现成的,怎么样,好兄弟,叫上你的人一道儿来?”
那牙勒翟王看着他,到这一步也明白过来穆因那份鹰讯根本是为了诓骗他过来,他重重出了一口气:
“……我们部落的勇士可能吃能喝得很!”
“那感情好!”阿利施翟王拍拍胸脯,“酒管够!肉管饱!放开来吃!庆祝我们两部重新交往!”
那牙勒翟王翻了个白眼,最终还是吹响哨让勇士们进来,而穆因贼笑两声,自己绕到了顾承宴身边。
老梅录看一切都顺利,这时候才上前来,见过那牙勒部的翟王。
“老狐狸,”那牙勒翟王并不客气,瞪老人一眼后直言道:“又是你想的馊主意!”
老梅录却笑着摆摆手,“这个老朽可不敢居功。”
“是师父指点我的哦,”穆因又探出脑袋来,顺手指了指顾承宴,然后幸灾乐祸,“老头,你惨啦,你竟敢说我们遏讫的主意是馊主意!”
那牙勒翟王:“……”
顾承宴笑,打了下穆因手背,转过头来看着翟王温言解释了一道前因。
然后他弯下眼,看看这两位翟王:
“我觉着两位都并非蛮不讲理之人,既然彻查下来误会和暗害居多,倒不如坐下来给话说明白。”
“而今草原各部和乐,牧民们安居乐业,不好再因一点小事而起征伐冲突,二位以为如何?”
阿利施部翟王当然表态,说他肯定是愿意不打仗的,而那牙勒翟王沉默良久,长叹一口气有些唏嘘:
“当年送出萨满,我便有休战修好之意……”
只可惜阴差阳错,竟是旧怨添新仇,反而将两部的关系弄得更僵,彼此都给对方推远。
“是啊,当年我多仔细查查该多好,”阿利施翟王也跟着有些遗憾,“是我莽撞。”
“也是我这些年太过计较记仇了……”那牙勒翟王低下头摇了摇,“也太注重面子……”
老梅录看着他们,适时打断、给话题引回到正事上,旁敲侧击地提了提库里台议事。
那牙勒翟王看着是个壮汉,但其实心思很细腻,不仅是他,来前他的乌罕特也提醒过——
“你此去王庭,狼主和梅录多半会问你对库里台议事的态度,无论旁人如何,你得考虑清楚,你的态度代表整个部落。”
王庭十二个部落,算是起来和堂上这位小狼主比较亲近的是阿利施和巴剌思两部,还有心怀感激的乞颜部。
之前他们和阿利施部有世仇,所以多半不会考虑参与库里台议事,如今能三言两语化解宿怨、结了均坦,倒……还可以去库里台观望观望。
只是新旧狼主交替,他们只听闻对札兰台部一役赛赫敕纳赢得漂亮,但却不知这小狼主对草原未来的打算。
——是循着老狼主那套制度继续走下去,还是要另起炉灶重新做出一套新制度、刑律。
或者更极端些,像札兰台、乞颜等部那样,直接往……汉人的方向靠拢。
那牙勒翟王不动声色地看了眼走在前面的顾承宴背影,他只来王庭这么一会儿,就能明显地感觉到这位汉人遏讫对狼主的影响力。
若……他要带着狼主走中原皇室那一套,让各个部落定居、盖房子之类,又要怎么办?
其实这问题已经困扰了草原许久,也不是赛赫敕纳新承狼主位才出现——
同为戎狄,西戎在如今草原西南境建国,还似模似样地学着中原汉人修筑了富贵华丽的国都、高耸的城墙。
西戎贵族们兼收并蓄,既从中原学习汉人官制、税赋,还从西域诸国学了商贾和庄园分地之术。
然则繁华不过百年,便被中原汉人联合西域、波斯剿灭,整个王族都被覆灭、贵族们死的死、逃的逃。
一些侥幸脱逃的在西域诸国的帮助下重新组成了聚落,然后收编了西北境上许多小部族,成为了如今戎狄十二部中的不古纳惕部。
有西戎的先例在此,草原未来何去何从,素来都是历任狼主即位后交锋的要点:
先狼主沙彦钵萨较为因循守旧,对汉地文明仅停留在有兴趣上,而且这种兴趣是以他自己的利益为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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