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西施本是小有姿色的年轻女子,如今得了这个夫婿,自是委屈不已,哭闹不休。好在这葛大虽样貌丑陋,但却是个忠厚老实的勤快人。”
“菜西施与葛大闹了会儿后便认命地与其过活。原以为厄运就这么结束了,然而在葛大与菜西施成婚的第五年,有位被委任于此的进士瞧着菜西施甚是眼熟,于是认出她就是被掠卖的世叔之女,激动之下与其相认,并且提议帮其寻亲。”
“时隔多年,菜西施的阿父因为女儿的走失郁郁而终,阿母更是为此哭瞎了眼睛。”
“菜西施骤闻这些,悲痛之余恨不得飞奔到阿母身边抱其痛哭。然而进士有命在身,而菜西施一农家妇人更是得与葛大商议后才能踏上寻亲之路。所以进士暂时留在当地的村里,菜西施也时常拜访这位故人,向其打阿母的情况。”
宦官令说到这儿还叹了口气,惋惜道:“疼妻子的葛大听了此事,自是愿意携妻寻亲,将外姑(岳母)接来奉养。可是此时正值秋收,就算离开也要找里正出示通关文书,所以葛大与菜西施约定明年寻亲,偶尔也帮忙寻亲的进士喝酒博戏,结为舅弟。”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那葛大外出时遭了蚁虫,回来后便卧床不起,很快过世。”
“菜西施悲痛之余准备为葛大处理后世,结果葛大入殓时嘴角冒血,面色青灰,让人怀疑是中毒而死。”
“葛大的弟弟是个貌厚内奸之人,一直觊觎着嫂嫂的美色,在被菜西施拒绝后记恨在心,于是向里正举报菜西施杀夫。”
“那里正虽与菜西施没有过节,但是其子一直惦记着葛家的田地,于是与葛大的弟弟的葛仲狼狈为奸,不仅污蔑菜西施杀夫,还说菜西施与葛大的女儿葛小妹不是葛大的亲女,而是她与进士的孽种。”
“里正闻言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将此事捅到县令那儿。县令与里正出自一族,而进士与郡尉却是故旧,所以县令担心会被进士取而代之,所以接了里正的举报,打算给进士定罪。”
“因为进士有官爵在身,所以县令找同族的郡守废了进士的官职,逼其承认与菜西施有私并合谋毒害葛大。”
“那进士被郡守屈打成招了吗?”听入迷的刘启忍不住问道。
“没有,但是在县令的严刑拷打下也快了。”宦官令回道:“听闻进士入狱,他的家人与同门说什么也不愿相信进士会与有夫之妇勾结杀人,于是请求重审此案。”
关中闻言派人查案。郡守担心此事翻案会危及仕途,于是买通了查案的官员,后者来了只是瞧了眼县令给出的案卷,又到事发地问了葛仲几句便回去复命,将进士和菜西施污蔑成奸夫淫妇,并且宣称当地的黔首恶其久矣,对县令的安排纷纷叫好。”
“进士的阿母见儿子翻案无望,绝望之下突然病倒,死前恳请上天惩罚作恶之人。而在进士的阿母死后,污蔑进士和菜西施有染的葛仲与里正的屋顶上停着一群昼夜鸣叫的鸱鸟,与此同时,当地居然在立夏飘起大雪,夜晚总会飘来老媪的哭泣声。”
“久而久之,当地的黔首开始怀疑是否有人冤枉了进士与菜西施。进士的同门见状,劝说一名官吏上京将此事告之丞相,而丞相闻后请求皇帝派人重审这桩大案,最后发现葛大的尸骨喉部并未见黑,而且在不远的村庄里发现有中毒之人的临终情况与葛大一般无二。”
“至此,进士与菜西施得以昭雪,但是二人却无一善终。”
“这是为何?”刘启看过的故事结尾大都是“恶人得罚,好人善终”,骤然听见这么个结局也是一脸困惑。
别说是刘启,就连讲述这个故事的宦官令都不免唏嘘道:“那菜西施乃一介农妇,背负骂名后又遭受刑法,回去发现自己的幼女已被葛仲贱卖,万念俱灰下于家中自裁。而进士是个孝子,得知阿母因自己而死后悲痛欲绝,随即疯癫。在被其姐带回家后总是蓬头垢面地在墓地里又哭又笑,喊着‘吾没杀人,阿母,吾没杀人’。”
考虑到古人的接受力不强,刘瑞将后世的《杨乃武和小白菜》与关汉卿的《窦娥冤》融合修改,里头既有黔首们喜爱的绯闻,鬼怪,官吏害民等的热门元素,又在结局上首次提出“难以善终”的新奇设计,让人看后不免唏嘘,甚至有喜爱此文的小说家大着胆子进行改写,但却发现改后少了几分韵味,不由得感叹太子真是构思精巧,妙笔生花。
只是黔首们看热闹,上榜的学生们与在朝的官员们却从小说里看出某些深意。
而刘启也是在结局带来的短暂震撼后,敏锐捕捉到文里藏着“官官相护”,“地方豪族”,“学派关系”等大汉顽疾,不免露出一丝笑容。
第112章
刘瑞的故事乍看没什么特别之处,不过是以农妇和进士为主角讲了个让人唏嘘的故事,不过细究之下便会发现这里头处处是亮点。
首先是对恶人的刻画别出心裁。诚然,故事里最大的恶人便是觊觎嫂子美色而污蔑对方,甚至将亲侄女贱卖给奸人的葛仲。一些以春秋为蓝本的故事里也不乏这类丑恶之人,如在楚文王去世后对息妫有所不轨的子元,以及上梁不正下梁歪的卫惠公。若论人性之恶,民间的例子何止千万。
可是在刘瑞之前小说大都以貌取人,喜欢把恶人写的贼眉鼠眼,气质猥琐。然而在刘瑞的小说里,无论是造成冤案的葛仲还是欺辱菜西施的纨绔子弟都容貌不俗,甚至那个判了冤案的郡守里正,遭人收买的关中使臣都看着像个正面人。
刘瑞在描述他们时用了不少正面词汇,如“清秀俊逸”,“气度不凡”,“端的是一派正气”,“颇有古时的君子之风”等。
也正是有了如此之多的美好描写,所以当刘瑞揭开坏人那张伪善的皮时才显得如此可怖。
与之相对的便是貌丑心善,人品端正的葛大。
只是好人没好报,葛大的一生都与偏见和困苦作伴,就连菜西施也是因葛大的外貌而嫌弃过他,之后才慢慢发现葛大的好,愿意与之好好过活。然而就当葛大的生活步入正轨时却因虫病而死,妻子更是遭人诬陷,受尽折磨,最后被女儿的不知所终打击地悲愤自尽。
可以说,葛大和菜西施就是这个时代下的悲剧集合体,似乎每个黔首都能从他们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
“哎!那葛大未免也太可怜了。”酒肆里,几个黔首听完刘瑞写的故事后感同身受道:“这不就是俺过的日子吗?”
累死累活地还讨不到个媳妇儿。
别看这时因为劳役,边防,以及藩王作乱的缘故导致青壮年男性的死亡率奇高,但也因为人力的不足导致妇女接过家里的农活乃至产业,从而有了经济来源与说话的底气。
地位上升的女人自然不愿遭人摆布。
讽刺的是,因为汉初灾害不断,所以在卖儿求生的特殊环境下,被卖的多是穷人家的女儿,所以导致不少地方出现了光棍村,然后就有奸人到关中,关东一代拐卖妇女到贫地。最后形成了贫困地区的女儿被卖掉,十几年后又从富裕地区拐卖妇女的恶性循环。
酒肆里的客人多半是关漂的游侠和短工,里头有不少人曾是流民,所以对葛大的处境感同身受。
评价者的同伴将其上下打量了番,夸张道:“就你这脾气,哪里讨得到菜西施那样的媳妇。”
“我也就说说嘛!毕竟有官老爷赐媳妇的美事只存在梦里。”第一个发出感叹的游侠瞥了眼忙来忙去的店家女儿,嘀咕道:“葛大再怎么凄惨也活了四旬,要是没有染上虫病的话,像俺家的大父那样活到六七十岁也不成问题。”
“是啊!最可怜的是个菜西施。”某个衣着寒酸却气质不俗的短工感叹道:“幼时遭人拐卖,大女(少女)时遭主人家的公子凌辱,还要被公子之妻和主君辱骂不知廉耻,最后嫁给大了自己二十岁的老农为妻……”
听了短工的话,正在忙碌地店家女儿也是深有感触道:“若是菜西施能与阿母相见,一家子好好地过下去也不失为圆满结局。结果遇上个狼心狗肺的小叔,落得个遭人污蔑,亲女被卖的结局,最后只能一根绳子了解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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