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周礼》相对于殷商的鬼神之说再怎么先进也是近一千年前的著作,它的时代局限性在那儿,别说是适合西汉的社会结构,接连最尊《周礼》的鲁国都在发展中脱离了《周礼》,改用自己研发的一套律法……亦或是天命体系。
关东和江淮一带的诸王只是对关中不满,想取而代之,并不意味着他们就是没有治国经验的蠢货。
相反,吴王刘濞靠着盐铁业把江淮一带搞成仅次于关东的富裕区,而淮南王刘安不仅编出了《淮南子》这样的著作,还在叛乱前有着相当不错的口碑都表明他们至少有着及格线以上的治国水平。
你让他们相信一千年前编写的《周礼》比承袭秦制,已经把先人踩过的坑都小心避开的《汉律》更优越,无疑是痴人说梦。
倒不如说,提出这点的人本身就很有问题,不是太理想化了,就是没有干事经验。
然而这些都不是刘瑞所关注的。
他要关注的是回京后能不能收到白纸的研究成果,以及这些带出来的青铜盒子里有什么,要不要让儒家的人过来瞧瞧。
第91章
袁盎收到消息的速度无疑是最快的,几乎是在刘瑞回京的当天就在太子宫外请求会面,甚至还拉上老丞相申屠嘉作陪。
“丝公,丞相,还请上座。”这两位的到来让刘瑞不敢大意,连忙令李三过来焚香煮茶。
彼时虽有神农尝百草而知茶,但是因为气候问题和神农氏的安息之地在南方,所以将喝茶艺术发扬光大的还是巴蜀,两湖,以及后来居上的两广,闽南一带。
现在地巴蜀因为气候宜人加上经济还行,所以在给各地供应茶叶的同时也研发出相当精美的茶具,以及比铜釜硬煮更为风雅的煮茶流程。
刘瑞在蜀郡的一大爱好就是拉着当地的工匠研究茶具和茶的种类,煮茶方式,甚至自己上手烧制茶具,打算送给薄姬等人。
袁盎瞧着李三慢条斯理地烧起炭炉,在小案上铺开一堆玲珑器具,然后在行云流水的动作下捧给两位一杯清茶。
“臣也算是走南闯北,品过不少茗茶珍馐的人。”袁盎闻着幽幽的茶香,亲抿后更是赞叹不已:“今日尝此清冽甘水,才知神农之乐,茶叶之美。”
申屠嘉对此却不可置否,囫囵吞枣地抿了一口才不悦道:“老臣是个牛舌头,尝不出奉常所说的清冽,只是觉得太子去蜀并未知晓民间疾苦,而是习得满身奢靡。”
刘瑞本想借机看看他们的反应,好在科举后的宴会上装下Bking,结果听见申屠嘉这么说也只好用上准备在科举宴上激励学子们的话:“陶器木夹,黔首之茶,何来奢靡一说?”
瞧着申屠嘉的脸色有所好转,刘瑞又看向袁盎,开始一场大脑风暴:“正所谓‘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叶徒相似,其实味不同。所以然者何?水土异也’。煮茶也是同一道理。”
刘瑞看向李三煮茶的小案,继续说道:“同样的材料,只要在流程和器具上琢磨一二,便能得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袁盎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冒出儒家分八派后,又因主攻的方向不同而裂出好几个分支的内斗史,再看看刘瑞那副风轻云淡的模样,不免叹道:“臣已明白太子的良苦用心。”
刘瑞不知道袁盎明白了什么,但还是点了点头,问道:“卿来这里的用意,孤也明白。”
无论是民间还是官方,都不会在刘瑞与鲁儒的争执中站后者。别管鲁儒和好事的淮南王,吴王如何给刘瑞扣帽子,关中的态度一直都是“千错万错都是别人的错,反正太子不会有错”,而在儒家内部,对鲁儒的批判也从未停止。毕竟对申培十分尊敬的窦婴当了太子詹事,还为当时不是太子的刘瑞授过课,这就说明太子本身是不排斥儒学的,并且还有参观孔宅的示好之意。
至于向儒生示好为何要带上晁错……
呵呵!
没有皇帝的意思,晁错能陪太子出行?
尤其是在了解过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儒家里脑子最好,在朝堂上影响力最大的鲁诗派和公羊派都彻底无语了,恨不得撬开鲁儒的脑子看看里头装着什么。
“公还说自己知礼呢!可自己你干的那是知礼的事吗?”年纪较大的申培早在赶来开会的路上就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
作为荀子的徒孙,申培能在高祖、吕后,先帝、今上的手下混得如鱼得水,那肯定是两把刷子在身上。最重要的是,申培是高祖与鲁儒冲突的亲临者,同时与老师浮邱伯接受了叔孙通的召集,然后还去师兄楚元王那儿担任太中大夫,所以是儒家里最了解刘氏恐怖的人。
“你该庆幸太子只是借故讽今了几句,到底是给尔等留了情面,没有鲁地的儒生们在黔首面前颜面扫地。”申培的朝堂地位在那儿,加上他还是鲁人,所以在刘瑞面前张牙舞爪的鲁儒在申培面前安静如鸡。
但还是有不服气的小声道:“太子在鲁地维护晁错那个奸贼也算是给咱们留面子?“
“不然呢?看着你们在孔宅外斗起来,公开去打陛下的脸吗?“申培冷笑道:”是太子让晁错来的吗?不是。是陛下。“
“是陛下!“
申培骤然拔高了声音,怒斥道:“你是想让儒家,尤其是咱们鲁儒,再经历一次高祖时的颜面扫地?“
提起这事申培就一肚子火,对待鲁儒更是没啥好脸色。
想当年叔孙通下注赢了,摩拳擦掌地打算带兄弟们给刘邦露一手时,鲁儒这个搅屎棍跳了出来,把高祖和萧何的礼法设计批得体无完肤不说,还言他们的设计与《周礼》相比就是一坨狗屎,顺带讽刺了下刘邦和萧何的出身。
时隔多年,申培已记不清那时的场景,但是为此遭受的冷落可是让他终身难忘。
尤其是在刘瑞怼鲁儒提到《周礼》一事后,直接让死去的记忆攻击申培,导致他一七八十岁的老人血压上升地眼前一黑,吓得王臧上前抱住跌倒的老师。
众人一番手忙脚乱后申培终于幽幽醒来,咳出一口不上不下的浓痰后缓缓说道:“天下有道,则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天下无道,则礼乐征伐自诸侯出。”
想想刘氏从未改变的削藩态度,以及儒家在关东和江淮一带大行其道,在关中的影响力却不及黄老和法家的现状,申培自是又气又急地拍着桌案,冷哼道:“尔为庶子却议国事,是想说天下不清,礼法不正?”
“难道不是吗?”鲁儒反问道:“若用《周礼》,何至于连太子都张狂至此。”
申培:“……”
王臧:“……”
其他门派的儒家子弟:“……”
MD,跟这群人说不通啊!
申培会开王臧扶着他的手,面无表情道:“那照你的说法,孔子那般推崇《周礼》的人为何要敬鬼神而远之,教万民以知礼?”
鲁儒无言以对,毕竟对于保守的他们而言,遵循孔子留下的一切言论,包括对先贤古籍的研究才是正道。
申培瞧着他们这样,再想想袁盎打听到的刘瑞态度,忍不住叹了口气,继续问道:“侍鬼而甚于侍人者,何以明鬼神?固亲亲相尊而不举贤者,又何以视臣妾?”
“若要天下知礼,就必须授礼,敬礼,以及明礼。“申培冲着鲁儒摇了摇头,失望道:”尔观孔子的言行真是流于表面而不知其背后深意。”
申培也不是什么富贵出身,要是活在严尊《周礼》的年代绝对是人下人下人,所以瞧着鲁儒的做派那是相当的不顺眼。
同样没有显赫出身的王臧也是一肚子的气。
而在这里人数最多的公羊派大都是在胡毋生和公羊寿这两个大佬的资助下艰难求学的贫困生,听着鲁儒谈《周礼》真是有种“何不食肉糜”的恶心感。
好在申培来此除了要敲打鲁儒,还是想着如何挽回儒家在关中的形象:“丝公已去试探过太子,瞧着太子并未因鲁儒而轻视于他,反而流露出惋惜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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