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之前,这次,我说的或者他说的。
难道他在说过去的表白吗?
不对,他怎么会有过去的记忆?
我握着牛奶盒的手松开了,他相当自然地接过去。他的脸背着光,蓝如幻境的背景之下,我一直以来看着的,无比熟悉的脸,居然在此时此刻显得尤为陌生。
他忽然问我:“但我要是不答应,你会哭吗?”
接着我的耳边传来了巨响,像极了我第一次被系统踢出来的感觉,但比那强烈百倍。
我眼里的世界迅速远去了,我向后倒。一阵我无法抗拒的脱力感袭来,我像是被一辆横贯而来的地铁车头撞到了半空,又被另一股不可抗力猛然按倒在地上。
一阵剧烈的撞击感之后,我醒了,第一眼先看到了横在地上的办公椅。
然后我意识到横着的并不是椅子,而是我本身,我正躺在地上,身边是随着我一起摔下来的模拟头盔。
但这次和以往都不一样。
在我挣扎着爬起来以后,我发现模拟头盔正闪烁着表示故障的红灯。
这头盔的款式有些陈旧,是公司开始做这项计划时使用的初代型号,头盔本身不与任何显示设备相连,所有的状态只在头盔上的段码液晶屏里显示。
在液晶屏上,我看到了一次又一次滚动重复着的“未知错误”。
现在的我从里到外都是麻木着的,而我第一个想到的却是——他要是不答应我,我真的会哭,现在就哭。
蹲在地上酝酿了数十秒,我没哭出来。
好吧,我抬手上下搓着自己的脸,试图让自己搞清楚现在的状况。
他——如常计划里的那个柳江,他知道过去发生的事情,他还记得曾经在海滨广场和我表白的那一天,难道说,他就是柳江?
他就是我的那个柳江,他就是真正的那个柳江?
我的呼吸猛然急促起来,胸口剧烈起伏着,我由蹲姿改为了跪姿,双手捂住脸,最后也没能把头盔捡起来。
我蜷缩着身体,跟头盔躺倒在了一起,双手依旧捂在面孔上,双目圆睁,朦胧的视线里全是头盔闪烁着的红光。
难道我找到柳江了?
第33章 柳江,等我
我花了点力气才重新把模拟设备修好。
首先,办公室断电了。
在我终于从会议室的地板上爬起来后,我发现百叶窗外的办公间比平常灰暗,不是因为天气,而是因为刚刚模拟产生了某种巨大的电流,让办公室的电路过载跳闸了。
我爬到顶楼,确认发电机的电路没有被损坏,又返回模拟所在的楼层,电闸重新拉开。
电路恢复正常以后,模拟头盔依旧显示着发生错误,我打开电脑检查程序,在缓存中找到了bug。
和我想象的一样——这只是游戏里常见的bug种类,刚刚的电流过载导致了游戏闪退,再启动游戏时便会有小错误。
在已完成上线的游戏中,这种程度上的错误可以自行修复,然而如常计划是未完成品,需要人工加以修正。
程序理清,我看到头盔上的显示灯重新变回了绿色,一切如常,又能继续进行模拟了。
如果要是往常,我应该会拿起头盔重回模拟室,继续开始玩着我的如常小游戏。
但我应该如此吗?
不应该。因为我与头盔共同倒在办公室的地板上时,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情。
现在的我就像是某个横版过关游戏里只会向右的红帽子,某个收集对战游戏里满城草皮里找精灵的训练师,逆来顺受,麻木不仁。
我从来没想过回头往过去找,也从来没想过走游戏程序之外的路,或者说压根也没去研究过游戏本身。
现在,刚刚那股窥见秘密的激动劲儿过去了,我冷静下来,拿出曾经的杨平生该有的模样。
我把办公室的杂物清空,白板黑板拉出来,用马克笔在正中间写下两个大字——柳江。
我的字和我的成绩比略有欠缺,但无妨,它很清晰。
我退后几步观察位置,然后在下面写上我的名字——杨平生。我们的名字并列在一切,剩余的一切都围绕着我们持续展开。
在刚切入如常计划后的第一天,我检查过一次后台的程序,我是如常计划的开发者之一,我看得懂,也写得出系统运行所需的代码。
在登入后台以后,我发现了一个与我风格相似的匿名开发者。
这也无妨,那时的我认为是同一部门的人的仿写结果,所以我把这一发现抛到脑后,直到今天再次想起来。
第二次登入后台以后,我专门把房间里的灯光调暗了些,眼镜戴上,椅子往前挪,这是我认真起来的前兆。
一个小时的尝试以后,我发现了两件事情。
一就是这代码依旧是我的风格,没错,我之所以说是“依旧”,是因为这代码并非一成不变的,在我上次关掉后台系统之后,它又生长了不少。
二就是,我开始看不懂这些代码了。
如果将一个游戏的完成度比作一张可见的艺术作品,最简单的a点到b点的程序运行是一张儿童的简笔画,可运行的小品级flash游戏是一张艺术生的考试作,可上市销售的独立游戏已经迈入了小众艺术家的门槛,而如常计划在发布以前,是可以摆上美术馆,参与同期拍卖品竞争的程度。
——至少在我第一次看到它的时候它是如此的。
而现在,它在向着一种可观察但不可模仿的方向迅速发展,如果要用艺术品的程度来比较,它现在已经迅速超越了美术馆的收藏范畴,向着博物馆的收纳行列挺近。
但以现在的成长速度,它很快也不会只在博物馆了,它会是梵高、莫奈、达芬奇,以及我没法去形容的等级。
无论是程序复杂程度,还是技术的完成程度,甚至是从一行可见的编程开始,后台的一切东西都变了,这种程度的变化,我用“生长”来形容一点都不过分。
那这种程度的生长带来了什么变化吗?
我闭上眼睛,倒退着回到第一次进入如常计划的那一天,好像还真不一样。
第一次进入如常计划时的炫目和迟滞,到越来越真实的色彩、触感、声音,乃至没法用语言形容的感受。
以及,柳江。
对,柳江。
因为柳江一直是我关注那个世界的中心,所以他发生的一切变化我心知肚明。尽管我曾经没关注过柳江的人际关系,也没在乎过他的演出和训练,但关于他的记忆我还是有的。
比如他躺下时说话的声音,他发呆时会把短袖袖管撩起来的习惯,还有他左手大臂内侧的一颗痣。
他越来越像柳江了。
不,他开始变为柳江了——还是说,他本来就是柳江?
我退后一步,白板上已经写满了单词和连接符,围绕着我和他,我们之间的是一条从我到他的箭头边画着一个问号,以及那句他不知用何种方式留给我的“不要叫醒我”。
在此之前,我试着用各种各样的方法去证明这句“不要叫醒我”,现在我站在这里,把他留给我的话和这个不断生长着的世界放在一起,我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
就像侍者说的,一切走到最后终有意义。
一切还在生长,我不应该那么着急去求一个结果,求他跳出来,或者忽然去证明自己还在。
我不应该叫醒他,我应该和他一起沉睡,一起做梦,等到合适的某一天,我们再重新一起醒来。
这就是如常计划的意义。
我的好学生心态让我凡事总是在求一个意义,求一个结果,就算我在如常计划里见到了从没见到过的他与自己,我在现实中也总是想讨个说法。
我想问柳江去了哪里,我想问他为什么不来见我,我想问他为什么明明看得见我却不说。
其实都没必要。
我只要再等等就好了——这方面,耗子还真说对了。
安静无人的会议室里,我从旁边拉过一个转椅。
马克笔放下,我坐在椅子上,白板最中间的“柳江”二字被我画上了圆圈,在那名字周围,我画上了一圈向内的箭头,这便是我一切行动的最终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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