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绕过停留在原地的我,在餐桌前坐下。
罐头打开,番茄的香气弥散在房间里,他示意我坐到他对面去。
餐桌简单布置过,刚从烤箱里拿出来的烤鸡摆在中间,配菜是速冻沙拉,饮料是罐头橙汁饮料配伏特加,甜点是罐装红酒蛋糕。
——一切虽然都是末日里的囤积品,但也看得出精心准备过。
在我裹紧毛毯落座以后,他将摆盘好的烤鸡和黄豆推到我面前,又开始盛自己那一份。
在我以为我们之间的剑拔弩张要消失在喷香的晚饭里时,他忽然问我了一句话。
他说:“你还记得末日已经多久了吗?”
好无聊的问题。
“当然记得。”我拧了拧眉头,“就是从——”
我的话语戛然而止,他面对着我,依旧继续着手上的动作,他慢慢把食物倒进盘子里,没抬头看我。
末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记忆里我一直在数着日子,我会记着春夏秋冬,感觉上,人类文明消退不过就是三五年的事情,但向前追溯,我却怎么也记不起一个开始的时间节点。
三年前?五年前?
还是说,我已经这样一辈子了?
我将视线投向他,期待他能给我一个确凿的声音,让我不再惶恐不安。
他仍是没看我,脸上的表情没变,安静地说道:“或者说,你还记得我们是什么时候断联的吗?”
我张张嘴,在记忆里搜索一圈,却找不出具体的时间来。
我们是因为什么原因分开的?
我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脊背向下滑落的水珠,很快,我发现那是我渗出的冷汗。
毛毯里,我坐立难安,扭头去看安静燃烧着的壁炉,试图让自己的记忆往前走一些。
我记得那天我们都不开心,好像打了一通电话,电话是在地铁里,但地铁里的景象不像是我平时记忆一般平常。
闭上眼睛,我好像想起了一些光怪陆离的色彩变换,白色,红色,然后是不见天日的黑色。
我猛地睁开眼睛。
柳江已经分好了食物,他把罐头瓶放在桌面上。
我发现这款罐头就是我前几天吃过的那一款——我在办公室里加热,却发现包装被刮掉的那一款。
现在,桌子对面的罐头瓶背对着我,我看不清它的包装纸是否还在。
柳江忽然对我说:“你猜的没错,等把这顿饭吃完,我的确是要在把你送回到模拟中去的。”
我猛然抬起脸,带着难以置信望向他。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问他。
他明明知道末日里我都做了什么,也带我回家了,却要在温暖我片刻以后,重新把我送到永日追逐的模拟里去?
“该这么问的是我吧。”他打断了我。
“我才想这么问你,杨平生。”他说,“我找了你很久,非常非常久,但每个你都不肯回头看我一眼,哪怕一眼。”
餐桌上的晚餐还散发着淡淡的香气,但我食欲全无。
“是的,自私的人是我。”柳江说。
“因为自私,所以我才把我该承受的情绪输出给你,因为自私,所以我才把你关进这里,期待着有一天你能真的回到我身边来。”
“但你永远都那么聪明,那么独立,你不会按照我给你设定好的路线走,你永远都想着跳出去,看看我究竟在哪里,看看这一切的背后究竟是什么在驱使。”
他闭上了眼睛,用拇指按着眼角,然后轻轻说道:“我输了。”
坐在餐桌对面,我轻轻摇了下头:“你在说什么?”
我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完全听不懂。
难道一直困在模拟之中的人不是他吗?
柳江并不急着向我解释,他轻吸了一下鼻子,接着按上了刚刚倒空的罐头瓶。
他说:“刮掉你罐头上图案的人是我。”
我定在原地,直直看向背朝着我的罐头铁皮。
差不多十天以前,我在办公室里瑟缩着给自己热早餐,接着发现一直以来囤积的罐头被人刮掉了包装。
铁皮罐头保存完好,内容物也没被人动过,仅仅是正面印的人像被刮掉了,露出底下生锈的铁皮。
这怎么看都是一种恶作剧。
当时的我也是这么想的,我劝自己别紧张,这不过就是巧合、错觉,或者其他什么同类的现象。
居然是他干的?
事情在不合时宜的时刻变得荒唐起来,然而我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柳江沉默着,把放在桌面上的罐头瓶向我转过来。
罐头瓶上的脸正无忧无虑地笑着,那是一张美式卡通,女孩的面庞圆润,气色也不错。
在与那张笑靥如花的脸四目相对以后,我的耳道被一种来自脑海里的嗡鸣声堵住了。
那张脸我很熟,是在如常计划里和我表白的那个女孩,牌子的名称我也熟,温妮。
就是她。
难道这就是我想不起她的名字和长相的真正原因吗?
因为她根本就不存在。
所谓的喜欢我,追过我,和我谈过恋爱,只是我根据一个日日夜夜都在吃的罐头的图案想象出来的?
罐头图案下面,一行标语横贯在瓶身上,那就是“温妮”在听过我明确的拒绝之后,对我说过的话。
——“愿你保持清醒”。
餐桌对面,柳江的声音传来:“我测试了很多次,但模拟中依然有无法掌控的漏洞,她就是其中之一。”
我眯起眼睛,他解释着的样子让我想起另一个不相干的人——侍者。
他说过类似的话,在我的逼问之下,他回答我说这不是第一次模拟测试,我也不是他见到的第一个杨平生,但至于之前是以怎样的形式,发生过怎样的故事,他一概不知。
他所知道的只是让我一直把游戏进行下去。
我的声音哑得要命:“你是侍者?”
他没有马上回答,拿起勺子,去搅弄着餐盘里的食物。
我们曾经说好不在饭桌上吵架的,但现在这副样子,像极了我们之前吵得最凶的那几年。
他说:“我是他的造物主。”
那阵让人心惊胆战的轰鸣声又来了,我强压住胃里翻腾的呕吐感,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毛毯滑落,我又回归到一丝不挂的状态。
侍者是他做出来的。
所以如常计划里那不断生长的代码也是他做出来的。
难道说我才是虚拟出来的那个?
我看向自己的双脚,然后是抬起的手臂——眼前的一切都无比真实。
突起的血管,皮肤的纹理,因为寒冷而微微变红的关节,这一切都昭示着我是一个真正的人。
受伤会流血,寒冷时会发抖,被人触碰会轻微发痒——难道这些不能说明我是一个真实存在着的人吗?
但是,在如常计划里,我所见到的那个柳江,那些我确认无疑是虚拟出来的人物——他们也都无比真实。
如果我是假的,那一切也就说的通了。
为什么我的记忆会混乱不堪,为什么侍者会说他见到了我许多次,为什么我一直没有变老。
为什么末日会忽然发生,为什么末日里还会有行驶的地铁。
但如果我是假的,为什么“他”还会对我穷追不舍?不,再进一步说,我是假的,我面前的柳江是真的,为什么柳江还会在意这个假的“我”的感受呢?
他可以直接关掉我的程序,把我带去他想要的位置。
或者,他有造一个我的能力,就有造许多个我的能力,只要再造一个就好了。
反正我不是无可替代的,不是吗?
柳江放下勺子,走到我面前,重新帮我把毛毯捡起来。
但我不想要他如此关心我,反手挥开了他的手臂。
毯子滑落,一点声响都没有产生,所有的轰鸣都产自我的内心,不能对这个世界产生任何影响。
他弯下腰,再度捡起毯子,又不厌其烦地为我披上。
上一篇:这漫画你还演不演了?
下一篇:直播之古玩鉴定手札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