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有点太有限了。
主管前去找IT部门负责人的时候,我坐立不安地停在位置前,抬头看玻璃门外的动向,低头瞧向窗口慢得仿若爬行的进度条,后颈开始感到丝丝凉意。
一分钟,两分钟——会议室外响起主管的脚步声。
我一个箭步回到了自己原来的位置,伸手向U盘,准备在他进门的前一秒拔走自己的作案证据。
要失败了吗?
没有。
因为在主管离会议室还有一步之遥的时候,刚刚跟他对接的IT部门员工忽然喊了他一声。主管停下脚步,转身向后看。
此时我的手已经握上了U盘的金属壳,距离拔出只差一秒钟。
IT部门员工嗓门很大,隔着半层楼加一扇玻璃门,我听得一清二楚。
他说:“刚刚给你的机器好像有点问题——你先回来,我再给你换一台吧!”
幸亏主管只顾得上回头看他了,没注意到我鬼鬼祟祟从电脑插口边移走的手。
他伸长脖子回了一句什么,和楼层另一边的喊声比,他的嗓门实在有些小,连我都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果不其然,IT员工的大嗓门又来了:“你说什么?!”
主管一脸尴尬,先转脸向我做了一个让我稍候的表情,紧接着快步离开了,听远处的大嗓门,他们在探讨备用机的批次问题。
视线里的人消失,我脸上僵硬着的笑容也迅速撤了下去,一个闪身将转椅挪回他的电脑前,进度条已经过半了。
我松了口气,尽量平静地返回原本的面试者位置,开始了度秒如年的等待。
主管在十分钟后回来了。
他的步伐比离开时沉重些,大概那个大嗓门的员工也让他难以招架,在折返两次之后,他终于取来了本不必要的笔记本电脑。
会议室门推开,我作为受试者本人,正端正地坐在原本的位置上,带着谦和而从容的微笑。
他止住想叹气的想法,整理好表情,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然后同我寒暄两句,语气听起来略带歉意,实则是在嘲讽自己刚刚对接的同事。
接着他的表情发生了变化,好像是发现自己电脑里的窗口顺序略有改变,不过在短暂的迟疑之后,他认定是自己忙昏了头。
他说:“不好意思——我们刚刚说到哪里了,继续吧?”
我当然点头称是,表情波澜不惊,左手不着痕迹地压平了我卫衣上的口袋。
刚刚拔下来的U盘还散发着机器运转后的余温,在口袋里微微散发着热度,仿佛一块不会马上置人于死地的烙铁。
得手了。
面试结束,取电脑这一段插曲告一段落,主管对我很满意,喜色再度爬上了他的眉梢。
他说:“我回去跟相关部门负责人反映下,如果可以,我们就尽快发放offer,可以吧?”
我的视线从他手边的电脑挪走,口袋里的U盘已经散尽了热度,冰冷的贴在我左侧的胸口上。
我笑着答应,迈入电梯,和主管握手道别。
电梯向下,停在一楼,提示音响起,我迈步走出电梯门,停在夜幕已经降临的城市中心。
面试的后半程,主管的话完全没进我的耳朵,我在反复盘算着问题的突破点。
首先我认为要从侍者下手。
谈到如常计划最奇怪的点,我认为就是他。
在现实里,模拟游戏的开发进程中,关于人工辅助系统的部分我没有参与,但开会中听他们提过几次,当时的主流观点是做个美少女形象。
理解,顾客爱看美女。
但后续又有员工提到,现在女性玩家的比重也很大,而且我们也要尊重部分性少数群体男玩家的喜好,所以应该再加一个年轻貌美的男管家。
我深表赞同。
后续又有员工表示我们也应该尊重性少数群体女玩家的喜好,所以美少女同时被保留了。
但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不长眼的,经上级部门审批,认为游戏里不应当出现性别化的设置,所以美少年和美少女的方案通通作废,我们回到了原点。
最后一次和负责人工辅助系统的部门开会时,我听到他们在激烈讨论机器人的形象是拟人化一点好还是卡通化一点好,我假装不经意看了眼他们所选的设计方案,在瞧见两个酷似早年的某个以鼹鼠为主角的大型在线儿童游戏的形象之后,我选择不说话了。
不说就是一种仁慈。
不知道他们最后选择了哪一个形象用于上线,但肯定不是侍者现在的形象——所以应当先从他入手。
不过——等等,我好像稍微有点按图索骥了。
如果说如常计划本质上是一场感官错觉,那么它的原理其实是和游戏没什么两样的。
有了源代码,作为游戏的开发者,我是可以跳出时间线和物理规则的,也就是说,彻底开始用上帝视角旁观这一切。
一阵前所未有的感觉忽然涌了上来,但不是知晓自己将成为上帝的愉悦,而是一种即将洞察一切的恐惧。
身为游戏行业的从业人员,我知道很多时候事情并不是玩家肉眼所见的样子,比如现在我目之所及的平常都市,可能只是一个被掏空了芯的纸箱建筑,转移到我的视角之外,一切都会和现在截然不同。
那在这种情况下,柳江会是什么模样?
我的思维一瞬间便卡壳了,夜幕降临,四周的绿植挂着装饰彩灯,已经星星点点亮了起来,四周全是往来的行人。
他们无忧无虑的笑着,仿佛是在故意做出这副样子来,以衬托我的踽踽独行。
我在一处楼间绿地之前停下来,空地上种植着一棵白桦树,树梢上围绕着装饰彩灯。入冬后的北京总是这样,过早装饰好一切新年来到的前兆,显得冬天没那么冷清了。
但我停在这里的原因不是观赏美景,而是因为从刚刚起,我就一直觉得有人在看着自己。
楼间有风吹过,天黑之后,秋风开始变得扎人,我的脸皮一阵接一阵的微微刺痛着,伴随着被窥视的不安感,我向后转过头去。
华灯初上的街道之间,就在我的正后方,有一个身影正站立着。
我一时无话,紧接着我反应过来该说点什么。
“你怎么在这里?”我问他。
这句话听起来像是做贼心虚,所以我刻意让尾音抬起来一点,想向着笑声的弧度靠近,但我失败了,效果更像是做贼心虚。
柳江停在离我不远的位置,估计他也是这么想的。
他正背着贝斯包,估计是刚忙完乐队的事情,我不知道他忙工作的位置就在这附近,所以几个小时以前电话里的那句谎话以后,我毫无顾虑地来到了这边,我以为不会遇见他。
我骗他说我再也不想出来了,我会好好陪他一直到毕业,不想找工作,不想属于成年人的事情,一直保持我们原本的样子。
我骗了他。
我向他迈进了一步,想要解释些什么,然而柳江却适时向后退了,我俩保持着恒定的距离,就像我在整个末日里,一直以来与他的状态。
他说:“你为什么骗我?”
【作者有话说】
感觉大家很急,但是先别急,因为五章以内就要和真正的柳江见面了
第65章 “他”想要我
我当然不能直接说“我没骗你”。
但我几乎能想象如果是在过去,我们之间会用怎么样的开场白来开始我们新一轮的争吵。
我会先用理性回应他的不解,我说这是合理的选择,我说这是慎重考虑之后才做的决定,哪怕我对自己的未来有时也会没底,我也要做出一副我深思熟虑之后的样子来。
然后他的辩驳会开始无理取闹,显得我的说辞愈发合理,至此我们的争吵将没有回头路。
所以我不要。
在他退后的间隙,我加大步伐,向前迈了几步。路灯下,我直直望向他的眼睛,然后说:“我错了。”
我真为我的勇气而感慨——没想到有一天我能这么跟柳江说话。
是因为我真的在自我反省吗?
还是因为我认定面前的他,有一部分并不真正是柳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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