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到底是心中彷徨,于是大半夜把睡得正香的容燧踹起来,在宫中晒月亮随意走走。
这一走,就走到了次日行冠礼的青凤台。
顾昭一路闷不做声,上了青凤台,呆站半晌,对勉强睁着眼睛的容燧说:“回宫。”
于是又准备往回走,恰此时听见了声响。
顾昭和容燧眼神一凛,往青凤台的偏阁悄声走去。
偏阁里有两个声音,两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大半夜不睡觉,到这来干什么?”
这是不大高兴的狄其野。
“我怕明日梳不好昭儿的发髻。你帮我练练手。”
这是柔声哄劝的顾烈。
容燧当时脸都绿了,陛下和定国侯的私话,哪里是他能听的,就连顾昭都不该听。他用眼神示意顾昭一起走人,顾昭却没动弹。
容燧不知为何自己也没动弹。
他们俩站在偏阁外,听顾烈自己低念“一加缁布冠,不忘本初”等仪式语,给狄其野梳了三遍头发,加了三遍发冠,道了声“礼成”。
明白顾烈用心的狄其野只笑不说话。
顾烈调_笑着问:“成人之礼行完,可嫁娶了。定国侯何日嫁进我顾家门啊?”
狄其野轻哼一声:“择日不如撞日吧,就现在,你嫁我娶,如何?”
顾烈毫不迟疑地顺水推舟:“甚好,那相公,何时洞房花烛啊?”
狄其野羞恼:“你正经点吧!回去睡了!别明天弄砸了顾昭的冠礼。”
听声音是顾烈把狄其野抱了起来:“好。咱们回去入洞房。”
……
直到陛下和定国侯走远了,容燧都还是懵的。这么你来我去的家常相处,陛下对定国侯这何止是宠啊,这简直已经爱到骨子里了。
容燧还懵着呢,就听身边的顾昭满足叹息道:“我爹我娘真是天作之合。”
容燧彻底傻了。
太子被陛下和定国侯吓疯了?
……
他们旁观着两个家长的感情,越看越觉得羡慕,就连一开始感觉别扭的容燧,都在一年后对顾昭感叹:“要是我日后娶妻有你爹娘这么恩爱,我死而无憾了。”
顾昭当时很冷静地说:“不可能。”
顾昭对容燧分析得头头是道,但容燧怎么听怎么觉得顾昭是在显摆,而且还是憋在心里许久了,没地方显摆,趁着他感叹一股脑儿炫耀出来。
顾昭说:“我爹宠我娘,宠到我娘每件衣裳都是我爹指点制衣局做的,大到样式小到纹路,全是我爹的手笔。我爹不光用心宠,还对我娘专一尊重,别说坐在我爹那个位置上,就是寻常富贵人家,有几个男人当真把老婆看作半条命?”
“我娘对我爹,那也是没得说了。一见面就单枪匹马英雄救英雄,打下了大楚半壁江山,现在在朝中干的也是实事。被我爹那么宠着,硬是半点都没变,你知道这有多难得?”
顾昭总结:“像他俩那么恩爱,太难。”
容燧被顾昭的爹娘爱情炫了一脸,还是不怎么服气:“我不信主子你不羡慕。”
当时顾昭故作深沉,学顾烈的语气道:“羡慕。但那注定不是我的姻缘。我该考虑朝堂格局,娶几家助力,而不是奢求虚无缥缈的恩爱。”
当时容燧听了这话,还颇有些可怜生在帝王家的感慨,真情实感地为顾昭伤心了片刻,沉痛道:“主子,你太不容易了。”
结果五年后,确切地说上个月,容燧收到这位主子爷的密信,里面赫然写着:我爹让我找个喜欢的,我也想试试,可找个像我娘的,怎么就那么难呢?
容燧笑得打滚,把同营房的都尉吓得直抖嗦。
今日终于再度相见,容燧到底是顾忌了太子的颜面,并没有翻旧账对顾昭展开全方位的打脸嘲笑,虽然还是忍不住感叹了一声。
顾昭脸上有些挂不住,但实在是被婚事闹得愁人,对亲如兄弟的容燧就不装深沉了,哀叹道:“娶妻真难。”
容燧认真地问:“主子,你到底想找个什么样的?”
“我原本觉得,我爹想让我娶谁我就娶谁,简单得很,”顾昭皱眉,“我从来没想过。”
说到这,顾昭又哭笑不得:“我爹把庄醉派给我,让他给我喜欢的眼睛鼻子拼出几幅通_缉令来。”
容燧目瞪口呆:“你爹真敢想。画出来了吗?”
顾昭叹息道:“画是画出来了,那能看?根本不像个人,像人皮没披好的鬼。”
顾昭干脆把这烦心事放到一边,对容燧说:“不说这些了,说正事吧。我爹是真的不高兴,淮南道那人到底怎么惹的我娘?”
容燧也正了脸色,正儿八经地把事情说了。
这事,事关淮南道道台袁斐。
袁斐就是兰延之高中状元那届科举的同榜探花,当时在金殿上,狄其野还借他打趣,活络朝堂气氛,他也是个机灵聪明的,拿自己开了个待字闺中的玩笑,当时连顾烈都被他逗乐了,因此很得朝中大臣青眼。
但他太机灵聪明了。
在京城待了两年,顾烈有心把他派到苦地方历练,让狄其野跟吏部左侍郎敖一松提了提,敖一松从来是闻弦歌知雅意,结果任调拟单一出来,袁斐的名字,不在顾烈属意的位置上,而是在富庶的淮南道。
其中经手的,是吏部右侍郎左成岚。
袁斐并不是没有能力到淮南道任职,左成岚就算收受了些什么,也不能算渎职,因此顾烈并没有说什么,把拟单给批了。
袁斐不知道他这么做,虽然得了淮南道的位置,顾烈已经断了培养他继续往上走的心思,如今步步爬到淮南道道台,已经是顶头了。
袁斐不仅不知道,他还努力经营着,想再往上走一步,甚至是升调回京城。袁斐明白顾烈不喜裙带贿赂,他也不敢做得太明显,把所有聪明劲都用上,终于等来一个巴结上峰的机会。
那是青州知州拐弯抹角的亲戚,在淮南道当地,是有名的大财主。这家人在淮南道可以说是横行霸道,仗着与青州知州沾亲带故,旁人也不敢轻易去告他们。
这家人在寺庙和尚中还很有善名,捐了很多香油钱,捐建过不少佛像。
这家的大夫人买过一个弥勒玉佛,据说原先是一对,就心心念念着要凑齐一双。
于是刚嫁到青州,带着娘家给的玉佛去庙里请大师开光的新妇,就倒了大楣。
她前脚把玉佛送到庙里,后脚玉佛就被和尚送到了这家大夫人手上。
按照这家人的说法,是这个新妇不识抬举,玉佛的来路也很可疑,大夫人给了钱都不愿意做买卖,想必不是什么好人,就算争执中莫名其妙死了,也实在不能怪在心善仁慈的大夫人身上。
寺庙里的和尚也出来作证,说这家人都是乐善好施的活菩萨、活神仙,大夫人的心比仙女儿都善呢,她捐了那么多香油钱,怎么会害人呢?
袁斐当然不可能对着新妇满身鞭打青紫的尸体睁眼说瞎话,但既然这家人平素都是积德行善的善人,那自然就是家里下人一心护主,做错了事。
仆人不是好东西,和主人家是不相干的。
换句话说,这更证明这家人是好人啊,若不是见不得好人被欺负,仆人怎么会伤人呢?想必那新妇也确实太咄咄逼人了。
袁斐判这件案子的时候,狄其野正好途径淮南道,本来狄其野一心赶路,他急着去钱塘请兰老爷子然后回京,若不是袁斐太机灵聪明了,一定要请定国侯帮忙把关,狄其野也管不着这事。
袁斐毕竟只在京城待了两年,又是外地人士没有根基,离京七_八年听多了闲言碎语,他以为定国侯愿意为陛下打圆场,就能愿意给他装糊涂。
说到底,袁斐是既想巴结上司,又想把这案子在定国侯眼皮子底下过个明路,推卸责任。
所以,当袁斐假惺惺地问“定国侯以为如何”的时候,狄其野笑了,反问:“你当真要问我的意思?”
袁斐还以为定国侯跟他客气呢,喜滋滋地说:“定国侯但讲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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