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楚人的火凤传说,与佛学无关,也不存在‘凤凰涅槃’的说法。*”
“浴火重生,这词也是一样,从未曾听闻,也不见于记载。这是后世的典故?”
狄其野没想到此时并没有凤凰浴火重生的传说,听了顾烈的说明,点头道:“也许是后世典故,传说凤凰满五百岁时,集香木燃起熊熊烈火,投火自焚,再于死灰中重生,从此永生不死,是为不死鸟。”
这传说听着有些意思,似有凄艳的美感,顾烈细细品了品,低头笑笑:“这世上,哪有不死之身。”
“所以是传说。”
狄其野不知他为何感慨,笑着随口应了一句,终于问起了正经事:“那小乞儿,主公是什么安排打算?”
竹屋毕竟简陋,没有太多器具,顾烈披上外袍,在床尾坐下,反问:“狄将军认为,该如何安排?”
主公已经坐下了,而且不是坐于高台,如此以来,按理狄其野该跪下,可狄其野实在不想刚洗完澡就去跪地,假装忘了礼节,还很堂皇地推脱道:“您是君,我是臣,当然是您说如何安排,就如何安排。”
顾烈好笑:“你既然来问,就是有所猜测,装什么。”
“你真想收养他?”狄其野确实是有猜测,但依然惊讶,“姜扬他们不会答应的。”
说完,大概是觉得自己这话说得不太好,又补充道:“用你们的话说,乱了嫡长。”
你们的话说?
顾烈摇头笑了笑,忽而转道:“我说过,你想问什么,以一换一。”
狄其野长睫微垂,眼珠子不安分地转了转,然后挑眉回应:“那你问。”
“你所知的凤凰,会浴火重生,”顾烈却又提起了先前的谈话,抬起头来,定睛看向狄其野,“那你所知的我,又是如何记载的?”
狄其野愕然:“你怎么”
“我怎么知道?”
顾烈抢断狄其野的话,解释道:“寝殿那晚,我推断出你今年十九,我当时说过,你此生睁眼过来,已是八岁,接着在山谷过了十一年。你曾说路上请衣店大娘帮你梳头,也就是说,你出山后未曾耽搁,直往楚军而来。”
“这些推断,你都不曾反驳,是也不是?”
狄其野玩味地看着顾烈,也不否认:“是又如何?”
“那么,你定然在‘你的时代’就知道我,否则,你怎会直奔楚军而来?”
狄其野反问:“我就不能是一路上听闻火凤杀神的威名,心向往之,临时起意?”
顾烈几乎要大笑起来,断然道:“青城山在秦州,当时还是四大名阀暗中占据。你从秦州入蜀,一路上所遇都是燕朝子民,你只会听到我这个蛮楚疯血是如何穷凶极恶,哪个会称我为火凤杀神?”
出生四大名阀的柳家女耳濡目染,素未谋面,可就将他视若蛇蝎。
“再者,狄其野,你难道不知你自己有多么过分挑剔?”
狄其野原本对顾烈的推断十分佩服,听到最后一句,顿时不服气起来:“我哪里过分挑剔?”
顾烈丝毫不留情面地拆穿:“你任性妄为,惯以强者自居。过分好洁,不愿意容忍瑕疵。”
“天下三分,你选择以我为主,想必是因为我与北燕、风族相比,师出有名,治军有道,没有任何你不能忍受的缺点。”
“蜀州相见时,你就说了,投效明主、征战天下是你的理想。而我,不过是你实现理想的最佳之选。”
狄其野下意识立刻反驳:“不对。”
顾烈一脸不信。
“好吧,大致都对,主公真是智谋双绝,”狄其野好奇地看着顾烈,勾唇笑着,“但不是最佳之选而已。”
他强调:“是唯一选择。”
“古今多少豪杰,唯独主公你合我眼缘,”狄其野厚着脸皮大言不惭,“这就是君臣缘分。我是慧眼识英雄。”
花言巧语。
顾烈抬眼去看那个厚脸皮,狄其野却一点都不羞愧,还是那副理所当然的潇洒模样,反把顾烈看得没了脾气。
狄其野反问:“我问的是那小乞儿,你为何突然说起这个?”
“你知道的我,是如何记载的?”
“这……”
文人笔墨如刀,大统礼仪深重,顾烈前世废柳王后、小太子死于冷宫,被书生戳着脊梁骨骂“虎毒尚不食子、火凤竟不容亲”,说他生性冷血,只知治国。
甚至有人说,楚顾不是亡于暴燕,而是亡于顾烈之手——这是何等锥心刺骨之论。
顾烈在位时,这就是他唯一值得抓的错处,自然从不曾断了批评之声。后世史书会怎么写,他有准备,左右逃不过无情这个批语。
狄其野拧起眉头,谨慎道:“我所阅读的史册残缺不全,对主公后宫并无记载。评价也只一句,说‘楚祖,明君也。知人善用,深谋远虑。无私无情,天生帝王材。’除此之外,就只是数卷战报,其余多为我复盘推测所得。”
果然,无私无情。
顾烈闭上眼,回头想想,又觉好笑,喃喃自语:“你推测来,我推测去。”
比打仗还费神。
又掉一层马甲的狄其野把前话理了理,也觉好笑:“跟着主公绕了半天圈子,是想说什么?”
顾烈这才说道:“本王今年二十有八,若是两三年间能够平定天下,到时称帝,也不过而立之年。”
“那时,群臣定然群起上谏,要本王娶妻纳妾,选秀女入宫。”
狄其野理所当然道:“不都如此吗?”
登基立国,广纳后宫,绵延子嗣,拉拢重臣,但凡开国之君,哪一个不是如此。
顾烈的坦然打了狄其野一个措手不及:“可本王厌恶与人亲近。”
狄其野的眼神不受控制往下去,在看不出什么的丝衣下摆逡巡起来。
“本王并无隐疾,”顾烈咬牙声明。
“心病而已。”
前世种种不堪提起,王后作乱下毒、外戚宗室有心乱朝,还有那一晚浓烈得痛彻心肝肺腑的夜息香,如今说来,不过短短四个字而已。
他眉宇间愁绪郁结,像是一个人扛了太久太久的重担,那担子越来越重,就快要抗不住了,终于在眉眼间泄露出深刻的疲惫来。
“那个,就是问问,”狄其野咳嗽一声,又把两人的风言风语拿出来说,故意逗顾烈开心,“主公您厌恶与人亲近,却把末将禁足于寝殿,该不会,是对末将有意思?”
顾烈被他气笑了:“我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啧,”狄其野抓住机会把顾烈曾嫌弃他的话还回去,“您说话也忒没个忌讳。”
胡闹。
到底是被狄其野逗得松了心绪,顾烈又道:“即使本王并无心病,又或是数年之后,本王医好了心病,娶妻生子,立了储君。你可知,开国之君的太子,大多是什么下场?”
那是大多没什么好下场。
“归根结底,本王太过年轻,若是年近半百,那即使心病难除,为大楚社稷,本王也定会娶妻生子,给群臣一个交待。”
这什么爱情观,狄其野暗自挑眉。
顾烈收敛心神,自嘲道:“算本王任性一回。”
“可姜扬他们……”
顾烈面不改色地编故事:“本王少年时遇公子雳后人,情不自禁,她诞下一子,携子归于清涧隐居。不料无意中发觉公子雳当年亡故真相,被家仆高望所害。本王收到传书,与狄将军晚来一步,所幸还是救下了本王幼子。”
这下,狄其野不是古人,都被顾烈的胆大惊得够呛。
“你要给这乞儿一个真正的王子身份?那他就是你名正言顺的长子!”
“我要除中州顾,没有长子在手,怎么动手?”
狄其野疑惑,中州顾办的事虽然愚蠢恶心,但已经得罪顾烈到这个地步了吗?他下意识反驳:“那也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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