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就在于,当军中没有一个代表王权的副将时,狄其野在对外的时候,例如这次部落请宴,他的一言一行,就不仅是作为大楚将军,而是全权代表楚王顾烈。
此刻,他不是将,而是臣。
他在这次请宴上的表现,就是一个臣子在处理外交政务时的优秀表现。
如果狄其野没有处理政务的能力,那此时就应该已经惊觉自己处在了不想干的位置,但偏偏狄其野不是不会,只是因为前世的缘故不想沾。
而且,狄其野前世步步走到上将的位置,身居高位,一举一动都事关重大,他手中的权力和责任早已不能清晰区分军_政。
所以狄其野在面对部落请宴这种小事的时候,完全没有意识到这就已经是在处理政务。
和顾烈预想的一样,他做得非常好。
宴罢,部落头领还私下给狄其野送了几件礼,其中一个,是西州男儿的特色装饰,狼王的狼牙。
又尖又长的狼牙被细心打磨过,润而不失棱角。
细小如虫眼的玉珠一粒粒穿成威风凛凛的狼王模样,玉珠狼王如同捕食一般,像是踩住猎物一样弓着身子、脚踩狼牙,张着血盆咬住狼牙牙尖,就像是死死咬住猎物的咽喉。
玉珠狼王的后脖子处留有穿孔,可以作为配饰佩戴。
狄其野回到帅帐,把这个狼王狼牙找了个木盒子装了,想着该写句什么,也表达一下类似朋友的关切。
左都督姜通苦哈哈地捉刀代笔写好军报,拿去帅帐交给将军过目,被帅到没朋友的将军提问:“阿左,让人好好吃饭,怎么说得文雅一些?”
“这您就问对人了,”姜通眉飞色舞,拿出了看家本领。
可不是开玩笑,他姜通从十二三岁就开始撩猫逗狗,人称“姜少”,打听打听姜家附近的小小姐小姑娘,多少小美人为他争风吃醋。他的绝活就是紧握《古诗十九首》,把天然纯朴的动人诗句删删改改,能搞出篇篇不重样的情诗,有时候连改都不用改,一句“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配合忧郁的少年眼神,就能俘获多少芳心。
所以在姜扬的记忆中,这个堂弟不是在跪祠堂就是在去跪祠堂的路上,也不是冤枉他。
姜通沉吟片刻,直接从《古诗十九首》里摘出一句“努力加餐饭”。
这一句简单明了,看似只是嘱咐好好吃饭,但只要学过诗,怎会不知道前两句是“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没有明说,但是那个意思就摆在那里。让人自己想出来,又是捉摸不定的试探暧昧,挠得人心痒。
狄其野哪里想得到阿左看着正正经经,肚子里却是满腹骚_情,吃了没有好好背诗的亏,毫不怀疑地大笔一挥写就,把纸条往木盒里一塞,让人连军报一起送回了楚军大营。
*
楚军大营。
顾烈修长的手指点在密报上,半晌,移了开去,将密报翻过。
上面写着,柳嫔近来因献上的蜜饯深受杨平喜爱,和王后斗得越发水火不容。
姜扬站在帐中议事,说陆翼行事低调了不少,没有以前贪得那么狠,打下城池不掘地三寸了,甚至约束不许手下士兵抢夺百姓财物。
陆翼还劝了劝敖戈,让敖戈也暂时忍住了一些性子,但敖戈毕竟性子急躁,好景不长,又冒进贪功起来。
讲到最后,姜扬笑说:“也不知这陆翼是受了什么感召,突然转了性,还是狄小哥的威慑太厉害。”
顾烈想到放出去就跟脱缰野马一般,打进西州一路凯歌高奏的狄其野,轻哼一声,说:“不知收敛。”
也不知究竟是在说哪一个。
姜扬搁下这话,转而提起:“主公,四大名阀那边……”
顾烈不急:“没有韦碧臣从中缓冲,他们斗的一刻不停,不会有联合的那一日。”
“让他们彼此消耗。眼下,暗中关注即可。”
姜扬应了。
此时近卫送信进账,说狄将军的军报到了。还有只木盒。
不会又找活物给他养?
顾烈挑眉,打开木盒一看,是个狼牙饰物,粗犷古朴,有些意思。
另有张纸条。
姜扬一看到纸条,心就提了起来,狄小哥不会又打着打着打飞了吧!
上面就写了五个字:努力加餐饭。
顾烈一愣,简直无可奈何。
这个人,自己的事不让人管,管了就生气,怎么隔着老远还要管他怎么吃饭?
第46章 前世虚名
顾烈轻轻抖了一下纸条, 像是嫌弃似的点评:“不学无术, 还乱用诗。”
这首《行行重行行》是妇人思念远行丈夫的离愁别恨, 先不说用在君臣之间不合适,就拿谁远行来说,也该是安坐大营的顾烈写给出征在外的狄其野。
姜扬尴尬地清嗓, 打断了主公自己把自己绕进去的思绪,拱手谢罪道:“这,大约是狄小哥被姜通给诳了。姜通打小就爱用古诗十九首撩拨姑娘, 被族老罚跪了多少回祠堂, 看来还是没改。末将身为堂兄,有失教之过, 替姜通请罪。”
这逸闻挺有趣,顾烈轻笑表示理解:“想必是无心之过。都说人不风流枉少年, 也不必苛责他。”
姜扬险些顺口就接一句,那怎么也没见您风流啊, 咱们都盼着您风流一次呢。
但姜扬毕竟稳重,还是忍住了,思及族中议论, 顺势试探:“原本军中就主公和将军还未成家, 眨眼间陛下也有了子嗣,狄小哥倒还是孤身一人。也没个长辈为他张罗……”
顾烈根本没想过这个问题。
毕竟前世狄其野就无妻无子,他除了打仗什么都懒得做,还背了个风流名声,越到后期越被架得高, 对他有心思的也被各种因素弄得歇了心思。
现在顾烈明白,狄其野前世根本就不愿意与人扯上关系,这固然有狄其野在异世遭受背叛的缘故,但狄其野骄傲过洁的本性、格格不入的异世观念也是重要原因。
这就让顾烈完全揭开了狄其野前世那谜一般的风流名声。
狄其野前世的风流传闻,除去完全寻不着根据的捕风捉影,众人传得有板有眼的有三件事:一是刚投楚军就索要婢女;二是收天香楼的娼_妓为侯府侍女;三是疑有龙阳之好。
第一件事,顾烈此生已知是敖戈作梗,从开始就将它抹去。
第二件事,是发生在前世顾烈刚登基的时候。
那时天下初定,因为暴燕乱世和连年征战,百业凋敝待兴。儒道释三教都瞄着空悬的国师位置。而顾烈本心希望百家争鸣,并不打算立特定国学。
他对文人士族势力并无太多好感,其中最大的谢家是四大名阀残族,顾烈不想让谢家死灰复燃。
佛学是被打压的,当年暴燕先帝深信佛学,迫使楚顾流离四方、调中州顾填楚,就是某位高僧给燕朝先帝出的主意,意图断楚顾命数。顾烈没有大兴报复已是明君,怎么可能去礼佛。
而道家,因为颜法古的缘故,顾烈虽也不重用,但并未如佛学一般打压。
前世争霸的最后关头,楚军攻打雷州,颜法古一心找王家报爱女之仇,将王家嫡系杀了个满堂红,积压多年的恨意一朝得雪,一时竟有些似癫似狂,疏于防备,死于燕兵之手。
顾烈甚是自责,为纪念颜法古修了道观。
但这就被有心人视作帝王向道家示好的信号,道家向来爱入世,就有道士来当这个出头鸟,想搏个泼天富贵。
那日狄其野上街闲逛,正巧撞上一个道士,正气凛然地在天香楼门口喊打喊杀。
天香楼是京城第一花楼,掌柜的是个厉害人物,历经战乱更朝,整个京城都改换了多少次面貌,天香楼硬是屹立不倒。
那道士对着天香楼门口的揽客姑娘推推打打,骂她们不知廉耻,把皮_肉生意从燕朝做到楚朝,坏人命数,坏大楚命数。
他满口命数、大义,又敢在天香楼门口撒泼,天香阁守卫一时不知这道士是什么来路,不敢轻举妄动,花街上来来往往的男人们和楼上吃喝玩乐的纨绔们都把这骚乱当作了乐子瞧。
那道士初衷就是为了招惹众人注意,这下更是得意,手上嘴上更为放肆,打着大义的旗号肆意欺辱这些弱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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