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扬想想,也是,自己也有那么一天,到时候去了地底下,再找祝北河喝酒就是。
于是祝府老兄弟三个相聚, 祝北河也开心,席间还不顾祝夫人的劝阻,喝了杯甜酒。
次日散朝进了政事堂,议完事后,顾烈知道他们昨日去瞧了祝北河,留下姜扬说话,问祝北河情况如何。
顾烈想算算日子,打算亲自到祝府去一趟。
姜扬勉强笑道:“昨日相聚,北河看着还怪精神。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了。”
顾烈亦是叹息。
这一阵子都在担忧祝北河,姜扬其实隐约觉得顾烈情绪不佳,但没找着好时机问,此时既然是闲话,姜扬便小心问道:“陛下可是有烦忧?”
群臣都很清楚,这大楚朝堂,如果定国侯数月不在,日子不好过,但丞相只要数日不在,日子就很不好过了。事无巨细,朝中大小事由都是这位丞相大人上下疏通,做的事越多,责任越重,姜扬硬是扛了十五年,少说还得再抗三五年,不是一般人能当的。
对姜扬,群臣是敬佩不已,几乎无人不服。 顾烈对姜扬,亦不仅是倚重,更是敬重。
因此姜扬这么一问,顾烈也透了口风:“家务事。”
顾烈的家务事,总共就俩人,顾昭大婚在即,没什么好烦忧的,那自然就在狄其野身上。
“定国侯不是好好的么?”姜扬先是疑惑,然后想到了解释,“难道是因为兰家祖父伤心?亲戚之间,有些伤感,也是应当。”
虽然明着没有认亲,但兰延之和狄其野的长相摆在那里,小兰大人对定国侯也甚至濡慕,具体有多亲,姜扬是个不爱嚼舌根的外人,并不清楚,但这门亲戚应该是跑不掉的。
顾烈近来也在想,若是狄其野刚回宫的时候,干脆把话说开,也许下一回狄其野出去还是抛诸脑后,那也比这么算计着让狄其野自己去想要好。
可一想到这人说不定下回跑出去,寻着机会还是要披甲上战场,顾烈就是放心不下。
顾烈皱眉:“他以为他刀枪不入呢。前些日子在南边,混到南疆都护军里打仗去了。”
姜扬一时无言以对,这不仅是家务,还是夫夫内务。
按常理,三十五岁的将军去打个仗能怎么了?但这将军不是一般的将军,那是他们大楚顶梁柱的命脉所系,万一有个什么万一,就连姜扬也后怕。
可这都过去有一个多月了,两口子之间,不带秋后算账的啊?这两人相处还用兵法呐?
要不是寻思着陛下没其他人可咨询,姜扬都不想趟这个浑水,也只得提醒道:“陛下,那您和狄小哥好好说说。”
“要是说了有用,我还愁什么?”顾烈也是愁得久了,说着都有了分激动的模样,但很快又收敛下去,无奈的说,“他这个年纪,也好该想想往后了,他自己不着急,样样都得我推着他去想,那我要是不在了呢?”
这话一出口,姜扬立刻变色,喊了声“陛下”,郑重道:“陛下慎言。”
顾烈更加无奈:“姜大哥,你在我这个年纪,上有老下有小,肯定也操心过后事。我也一样啊。”
话这么说,也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姜扬想了想,还是回归根本道:“陛下,狄小哥这些年,大多数年月,都在未央宫。”
这是顾烈再清楚不过的事实,因此只是嗯的应了一声。
“狄小哥留在未央宫,全是因为您。”
“您觉着,这天底下,除了您,谁还能让狄小哥低头退步?”
“与其担忧身后事,不如过好眼前日子,您啊,好好跟他说说,狄小哥是个好的,他不会不顾忌您。”
顾烈若有所思,郑重地跟姜扬道了声谢。
*
结果话虽是这么说,但顾烈既然把局布了,即使半途不用,也想看看究竟狄其野自己能不能悟出什么来。
狄其野终于从兰府回来,手里捧着个盒子,当初他拿这个盒子把那净雪红梅玉杯还了回去,如今兰家祖父连盒带杯给他还了回来。
兰延之脸色煞白,一双眼睛流泪流的发红,说这玉杯是祖父遗命,若是大哥不收,日后兰延之到地底下,着实无颜面对祖父双亲。
于是狄其野推辞不得,只能拿回来了,放在小书房的博古架上,恰好顶了数年前打碎的那个瓷瓶的缺。
顾烈点评:“兰家有心了。”
他不出声还好,一出声,狄其野的眼睛就瞪过来了:“你也有心了。”
顾烈反问:“我怎么有心了?”
狄其野语气平板地说:“兰大人托我带个话,说是感谢您特意派近卫找我将兰家祖父带进京城,成全他一片孝心,您的大恩大德,兰大人必定结草衔环而报。”
顾烈哦了一声,又问:“那敢问狄大人,我做错了?”
狄其野抱起手臂,直视顾烈:“您没错,您做事哪有错的。先是携兰家祖父进京,再是探望祝北河,您用心良苦。不就是我偷偷打仗的事吗,你有话不能直说?一天到晚算算算你颜法古啊?”
顾烈再问:“那我要是直说,有用吗?要是有用,你会偷偷去打仗?”
狄其野一时语塞,可这话赶着话,原本内心还有三分歉疚,此时也顾不上了,不服气道:“我打个仗怎么了?”
顾烈语气平静:“怎么了?你要是受伤了呢?你要是受重伤了呢?你要是”
顾烈闭上眼,到底是不肯把这句话说完整。
“打个区区小国,你看不起我啊,”狄其野语气也软和下来。
顾烈眼也不睁,慢慢地说:“你要是正经出兵,带上你养在云梦泽的精兵们,前方有堪舆队探路,后方有大部队待援,你要打,那就打。你这回是吗?你是带着你一日都没练过的兵,不仅孤军深入,还是刻意诱敌围攻,你大楚兵神,好大的本事!”
“你做这件事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有个万一,你让我怎么办?”
狄其野即使自信自己绝不会输,事实上他这一仗也打得漂漂亮亮。可面对这样子的顾烈,他心里到底是知道心虚:“我有不对,但是,你也不该”
话说半截说不下去,狄其野放弃道:“是我错了,行了吧?”
行了吧?什么行了吧,顾烈都懒得说他。
狄其野走到顾烈身边,好笑地问:“你就为了这个事,赌气赌了这么久?”
顾烈睁眼挑眉:“就?”
狄其野不惯他:“你别和我挑字。”
顾烈一把把他拉到自己腿上坐着,不全是因为饿,而是免得狄其野跑。
顾烈说:“我前世是七十九岁没的。”
这话一出口,狄其野就要走人,但被顾烈抱住了没得走。
狄其野对自己的死生,没那么在意的,却不肯去想顾烈的老,每每提这个话题,这个人不是顾左右而言他,就是想跑。狄其野也有他的道理,生老病死,谁都逃不过,想那些做什么?
但狄其野毕竟两辈子都没活过三十,他根本没经历过这个人生阶段,都说三十而立,父母子女亲朋,所有责任都开始加重,这是人最艰难最得活明白的阶段。
狄其野只在战场上经历过生死,从没有老朽。两辈子都是少年将军,活得轰轰烈烈,潇潇洒洒,嘴上说要过日子,心里却根本没想过柴米油盐。
所以狄其野既是没经历,想不到那么深,也因为顾烈,有些不愿意想。
这些,顾烈心里清楚,所以只得狠心逼着他,结果逼了一半,也是顾烈先舍不得。
罢了,有些事狄其野想不到要去做,本心也不太愿意去做,那就由得他,反正那些人事也不大重要,什么兰家牧廉重臣太子,有他顾烈在一日,总之是无人能让他过得不自在就是了。顾烈由着自己上赶着给人找借口,有些话却是不得不说。
“我今年四十四了,满打满算,咱们还有三十五年。”
顾烈把人死死扣在怀里,不许他跑,慢慢地跟他说,“我算着,再过五年,顾昭就可以逐渐开始理政,再过十年,要是顾昭干得好,我就可以放手了,那时,差不多是楚初二十五年左右。咱们可以四处走走,或是找个地方安居,还有二十多年可以相对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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