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受罪+长相守(15)
“你……”秦敬的师父听完他这长篇大论,却回了句不相干的问语,“你已拿到梦草,也道刑教不一定能在这次天时前寻到残本,如此一来,只要为师不放出那两页残本,便可成全你一条生路。恒肃,你可怪我一意送你去死?”
“怪您什么?”秦敬笑着伸手,越过桌面,抓着师父的手摇了摇,“您这越老越心软的毛病可要不得,再说徒儿也不是不知道您的打算,既然您连自己都搭了进去,恐怕还会先我一步去喝那碗孟婆汤,徒儿又有什么好怪的?”
“……恒肃,”秦敬的手被师父轻轻反握住,耳听他长叹道,“终是为师对你不住。”
“您老人家若执意觉得对不起我,下辈子就同徒儿做对真父子,不是俗话道,子女都是问父母讨债来的么?”
秦敬使劲开着玩笑,却见师父面上仍不带一丝笑意,心道这面无表情的毛病莫非也会传染,老顽固这次怎么难哄。
实则秦敬却不晓得,他的师父终还是瞒了他一件事:血引之人注定只有这一世的命数,来生只是空谈。他师父虽已打定主意赔上自己的命数为他逆天改命,成与不成却总是未知,现下说什么下辈子,只更令人心酸。
“恒肃……”静默半晌,秦敬的师父终另起话题道,“其实昨日便来找过你一次,但见你这里还有旁人在,便没有进院。”
“咳……”秦敬立时被茶水呛到,心道这下完了,不知师父听了多少去,嗯了一声,勉强道了句,“就是那个人在。”
其实因着人未进院,秦敬的师父本没听到什么不该听的。只是秦敬自己心里发虚,管不住面上越来越红,连沈凉生的名字都不敢提,只含含糊糊说了句“那个人在”,也不知再找补点什么,兼之院中晾满了床褥铺盖,两下一合计,他师父也多少明白了几分,却未如秦敬预想般发火动怒,竟是只说了句:“倒不知你与那位刑教的护法的交情已好到这个地步。”
“此事说来话长,说来话长……”秦敬猛灌凉茶压惊,见师父半晌缄口不语,试探道,“我……”
“恒肃,记得你小时候喜欢隔壁街一个小姑娘……”他师父却打断话头,突地旧事重提,“为师那时一心盼你了断尘缘,不可挂恋俗尘人事,便连条狗都不让你养,后来更带你搬离那处……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为师却有些后悔……许是渐渐老了,为师后悔当初不该做得那么决绝,竟有些愿你能再喜欢上什么人才好。便是快活一时也好。”
“我……”
“可如今你与那人有这般纠葛,先不说有违伦常,也不提他的身份,为师只怕你……”
“怕我万一动了真心,便将大事抛之脑后?”秦敬抢着道,“师父您可是还不了解我的性子?我自然……”
“正是了解你的性子,才怕到了最后,伤敌一千,你亦自损八百,又是何苦。”
“我自然分得清大事小节,孰轻孰重,”秦敬却不解释,只顾自将话说完,“况且诸般道理,师父您参悟得比徒儿通透,您可还记得您对我说过什么?”
“……”
“成大爱者,”秦敬一字一句道,“难有私情。师父多虑了。”
“……罢了,天色不早,为师也该走了,”秦敬的师父慢慢站起身,本是鹤发长须,仙风道骨之人,忽然间却多了几分伛偻老态,“为师也说不准下次再见时什么时候,你……”
“我自会谨慎行事,”秦敬将他送至门口,眼见师父穿过院子,推开院门,又突然扬声笑道,“师父,您回去后可别再自个儿胡思乱想了。多年教养,徒儿感念于心。黄泉路上有您相陪,我走得不寂寞。”
第十二章
再见到沈凉生时,秦敬正在临窗作画。一副小儿闹春图画到一半,听见几声叩门,拉门便见沈凉生负手立在门外,见秦敬应门,微一颔首,就算打过了招呼。
“上次不请自入,这回倒知道敲门,沈护法可是越来越多礼了。”秦敬侧身让他进来,含笑问道,“这次又是办事路过?”
沈凉生斜瞥了他一眼,不冷不热地回道:“秦大夫自可当我每次都是顺路。”
“哈,难不成沈护法是特意来看我?”秦敬明明听懂了他的意思,却还要继续嬉皮笑脸死缠烂打。
沈凉生不再搭理他,见桌上摊着颜料笔墨,便走前两步,看了几眼方道:“那把伞是你画的?”
“什么伞?”秦敬愣了楞,方想到第一次见沈凉生时正下着大雨,自己手中打了把油纸伞,诧异道,“你还记得那把伞?倒不是我画的,是我师父的手笔。”
沈凉生点点头,未再说什么,秦敬却想着师父上回并未进院已察觉到自己房中有人,沈凉生的内力修为比他老人家怕还要深上许多,估计八成也已发觉。以他的心计,自然不会直问,自己却不能不说。
“说到我师父……那个……”秦敬挠了挠头,“上次他过来找我时……我们大约正在那个什么,所以……”
“所以?”沈凉生看着他挑眉。
“所以你什么时候跟我去见见他?”秦敬也学他挑起眉,“我无父无母,只有这么个师父,你见过了,我们也好及早拜堂。”
“可以。”
“……玩笑罢了,真带你去见他,他老人家还不得活活气死,”多少次了,秦敬还是不肯学乖,非要口头上占对方便宜,明明屡战屡败,偏偏死性不改,“再说我师父可不是一般人,你想见也不一定见得着。”
“无妨,家父已去世多年,你亦无机会见他,至于苗堂主,你已经见过。”沈凉生不去理他故弄玄虚,只继续一本正经地陪他逗闷子。
“啊?”秦敬倒没想到他会提到苗然,一时目瞪口呆,“沈护法,在下可没听说过拜堂前还有要先把老情人都见一遍的规矩。”
“苗堂主本是家父义妹,”沈凉生难得多提几句身世闲话,“我亦自小无母,你若愿向苗堂主奉茶,我也没有异议。”
“怎么不是你跟我师父奉茶?”秦敬先跟他争了句这媳妇茶是谁敬谁的问题,又想到苗然既是沈凉生他爹的妹妹,这……难不成是乱伦?
“我与苗堂主并无深交,”沈凉生淡淡看了他一眼,“秦大夫不必多想。”
“唉,她明明算你的长辈,你却叫她得叫得这么生疏,可见你小时候一定不讨大人喜欢。”秦敬揶揄过一句,还要继续打探旁人隐私,“沈凉生,跟我说实话,苗堂主今年多大了?”
“家父若在世,而今已逾花甲,苗堂主大略小他两岁。”
“呃……”秦敬虽听过苗然那个“画中仙子”的名头——当然江湖上多半还是称她为老不死的毒妇——却未想到她看似二八少女之貌,实际年岁却是这般离谱,不由一时哑口无言。
“你这里收拾得不错。”沈凉生再开口,又换去别的话题。
“嗯?”秦敬打量周围,并未改换什么陈设,想了想,方猜到他大概在说自己这屋子仿照北地房舍那般烧了地龙,屋内觉不出半分南方冬日惯有的潮湿阴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