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受罪+长相守(86)
“……”沈凉生闻言愣了愣,半晌什么都没说,两人默默对面站着,把手里的烟抽完了,沈凉生拍了拍他的肩,这才道了句,“那就不干了,往后的事儿往后再商量吧。”
沈凉生以前陪着沈父听过不少次经,知道佛家有顿悟一说,但他不信佛,便也不怎么信那些佛家道理。但这一日,仿佛突然之间,他睁开眼,终于仔细去看--
或者也称不上顿悟,只是从这场水灾之后,终于设身处地感觉到了痛之后,眼前的迷障才一层一层剥了开来。
--于是看到了自己,看到了别人,看到了家与国。
这夜回家后,沈凉生同秦敬说了已经签字把工厂脱手的事,又说安全起见,这笔款子一时半会儿不能动,不过自己之前一直存着要出国的心思,在海外银行里存着几笔钱,要是有稳妥的路子,倒是可以用华侨捐献的名义把这部分钱先转点过去。
“沈凉生……”秦敬刚被来回折腾了半天,正平躺在床上喘气,突听他说起正事,犹疑着这话要怎么说,“你要是因为我……总之你也不用……”
“秦敬,你这老自作多情的毛病快改改吧。”沈凉生打趣了他一句,又把他拽到怀里抱着,随意跟他说了说周秘书的事儿,顺便聊了聊自己的想法。
秦敬听完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没头没脑地感慨了句:“你以前可从来不跟我这么说话。”
他这话倒是没错--沈凉生这人心思太重,以前即便是两人最好的时候,他跟他说事儿也多半是暗示地,有所保留地,从来不曾像现在这样,怎么想的便怎么说,坦白得让秦敬几乎有点不习惯。
“以前跟现在能一样么?”沈凉生听出他的弦外之音,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附耳同他说了一句不大正经的调笑话,搞得秦敬一时无言,半晌才欲盖弥彰地回道:“谁说的,我可没答应。”
“答不答应……都这么着了……”沈凉生突地翻身压住他,蛮横地扳开他的腿,借着方才的润滑,将重硬起来的阳物猛地一插到底,照准某处大力顶弄了一会儿,见秦敬前头颤颤巍巍地起了反应,方带着他的手,引他摸去两人粘腻地胶着在一处的地方,俯脸凑到他耳边问,“真不答应?你离得了它么?”
“嗯……”秦敬欲罢不能地呻吟了一声,主动挺了挺腰,让他插得更深,手指包住他的囊袋揉搓了两下,抬起眼认认真真地望着他回道,“是离不了你。”
“……”沈凉生顿了顿,低头吻上他的眼,舌尖划过睫毛,缠绵地舔着他眼角的红痣。
--怎么能一样呢。
他喜欢他,想跟他过一辈子。
九月底的时候,秦敬引荐沈凉生同老吴秘密见了个面。三人坐在一块儿商量完正事儿,沈凉生淡淡扫了秦敬一眼,突又道了句:“吴先生,晚辈还有个不情之请。”
因着天津闹了水,老吴也就没腾出空跟秦敬提秋天动身的话题。可老吴不提,秦敬却不能一直装傻,自己不打算走了,总得跟人家说清楚,但又觉着惭愧,不知道怎么开口。
沈凉生心知他为难,便趁这个机会抢先帮他解释道:“不瞒您说,我们家跟小秦他们家也算门远亲,论起辈分他还得叫我一声表哥。姨母过身前曾托我照顾他,只是他遇事儿总想不起来先跟我商量商量。您上回跟他提的事情,我实在不放心他一个人离家太远,恕我在这儿以茶代酒跟您赔个不是。”
秦敬之前跟老吴提起沈凉生时,只说是一位信得过的朋友,哪儿成想这位少爷敢就这么睁着眼说瞎话,一时哭笑不得,只能一个劲儿闷头喝茶。
老吴那头倒没说什么,同沈凉生客气完了,还反过来劝了秦敬一句:“小秦,咱们学校是想要再扩招的,你留下来也好,往后就踏踏实实地跟着我干,咱们把学校办大办好,等这拨孩子长起来了,又是一批新的力量。”
“听见了么?”沈凉生闻言又扫了他一眼,淡声跟了句,“我跟你说你不听,你们校长的话你总得听吧?”
秦敬心说老吴平时虽然乐乐呵呵地,总跟他们没大没小,但做了那么多年地下工作,眼光怕是毒得很,也不晓得他能看出多少,当下坐在那儿跟上刑似的,大气儿都不敢喘,老老实实地嗯了一声。
“我妈让你照顾我?你可真敢说,”直到开上回剑桥道的路,秦敬才半真半假地埋怨沈凉生道,“要让我妈知道了有你这么个人,还不得立马跟你拼命。”
“哪儿能呢,”沈凉生好整以暇地回了一句,“不是有句俗话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么?”
“……”
“笑什么呢?”
“表哥,您别跟我这儿贫了,开错路口了啊。”
玩笑归玩笑,沈凉生确是想着得要好好照顾他。工厂卖了,他便不再想涉足轻工业这一块儿--如今这景况,这方面但凡做大一点就免不了要跟日本人扯上关系,沈凉生跟周秘书一块儿合计了下,打算把手上的事情了一了,来年转做些百货民生之类的买卖,不图挣多少钱,也就是找点事情做。
既存了个抽身而退,稳当过日子的心思,剑桥道那幢宅子沈凉生便觉着有些招眼,想跟秦敬一起住到茂根大楼那头去。当初分手时没办过户手续,房契上写的依然是秦敬的名字,空了这两年,盖着家具的白布怕都落了好几层灰。沈凉生找了一天带秦敬过去看了看,推门便闻见一股久未通风的陈腐霉味,呛得两个人都咳嗽了一声。
沈凉生先一步走去开窗,地板上也积满了灰尘,一步一个脚印。秦敬随他走进去,回身掩好大门,耳听沈凉生道:“回头我找人把两套公寓打通了,地方也宽敞点。”
“嗯。”秦敬边答应着边跟他一块儿把公寓四处能敞的窗子全敞了,又有些犹疑地伸出手,揭开一个矮柜上覆的白布,手指摩挲着柜角镂刻的花纹。
“别瞎摸,弄一手土。”沈凉生走过来,跟说小孩儿一样说了他一句,拉过他的手,拍了拍他手指上沾的浮灰。
“记得当时这套家具还是咱俩一块儿挑的,”秦敬笑了笑,“可摆进来什么样儿我都没看过。”
沈凉生沉默了一下,突也觉得两人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实在太不容易,反手攥牢秦敬的手指,轻声开了句玩笑:“那时我是想着这房子也算咱俩的新房……改天买两幅喜字贴上?”
“你快得了吧。”秦敬小声咕哝了一句,却又主动拉低他的头,凑上去轻轻吻他。
十月末的冷风从大敞的窗子里灌进来,带起满室尘埃。他们在冷的风与无尽的灰尘中闭上眼静静地接吻,再睁开眼时,还是两个人,地板却已拖得锃亮,矮柜上添了只装饰的瓷瓶,秦敬拿着抹布擦瓶子,又把柜子一起抹了,沈凉生端着水杯从写字间里出来倒水,看他认认真真抹柜子的模样觉得好笑,把人带进怀里亲了一口,打趣道了句:“老周两口子又不是外人,来家里吃了多少回饭了,你至于来个人就把屋子收拾一遍么,平时也不见你这么勤快。”
“你不干活儿就别跟我这儿添乱,”秦敬正擦柜子擦得不耐烦--那矮柜是巴洛克式的,边边角角特别爱积灰,积了灰还不好擦--闻言没好气地回道,“要去厨房倒水就快去,顺便看看冬菇发没发好,发好了就把水沥出来。”
--已是民国三十年的夏天,窗外的林荫路一片葱茂,蚱蝉此起彼伏地叫着,一声连着一声。
自打沈凉生了结了以前的生意,便跟那些名利场上结下的朋友也大半断了往来。先头还有人记得沈家往昔的风光,背后说起来都道沈老爷子倒霉,养了两个儿子,归其了死的死,败家的败家,没一个顶用的。不过日子久了,也就没人再惦记着津城里还有沈家这一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