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翩翩听了这话,下意识抬起头来,目光四下一扫,还未等询问,便听有个声音在他耳畔低笑道:“你是不是要问,金老板人呢?”
应翩翩一回头。
只见是池簌一掀袍摆,在他身侧落座,看起来甚是悠闲从容,显然事情大概是办成了。
应翩翩心里便有些高兴,说道:“我确实要问,池大教主,金玉流今天竟然没有出席宴会,不会是被你昨日给吓到了吧?”
池簌喝了口茶说:“如果当真这么不禁吓,那就是他活该了。不过看在金玉流那些粮食的份上,其实他今天即便是来了,我也不会为难他的。”
应翩翩挑了挑眉:“这是他没来你才这么说,等他来了,你怕不是又有另外一套说辞。明明一肚子坏水,还要故作大方。”
池簌被他抢白了也不生气,反而忍不住笑了:“是,应公子明察秋毫,洞彻人心,真叫小人惭愧无地。但好歹我刚刚为公子效力过,若先前犯下什么错处,多少也请宽恕则个,莫要说破吧。”
应翩翩笑着亲手给他倒了杯茶:“那就请池大教主把你的功劳讲来听听。”
池簌一笑,喝了口那茶,只觉得入口甘甜,便简单讲了讲这一次的事情。
原来今年穆国各地多处接连受灾,原本朝廷已经下令减轻赋税,那老丈所在的村子中,村民们也在这里的雨灾开始之前囤积了一些年初收的粮食,以便灾荒时还能够有东西可以吃。
但衡安郡却并没有依言减税,层层盘剥之下,还是强行将那些粮食征走了。
这位老丈的儿子就是因为在官府前来征收粮食的时候舍不得上交,同他们争抢一番,粮食没有抢到,却反倒被毒打了一顿,他回到家后又气又伤,竟然就这样去世了。
他的妻子生产之后本就身体不好,又受到丧夫的打击,十分伤心,整日里以泪洗面,没多久竟想不开投了井,留下一个年幼的儿子和年迈力衰的公婆。
死者固然凄惨,但活人的日子,还得这样木然地熬着,不知何时是尽头。
刘老丈家中被官兵们搜刮一空,实在没有了粮食吃,他想要挖一些野菜,可是又争抢不过年轻人,无奈之下,只好兴起了去坟地里挖骨头的主意,结果恰好便碰上了应翩翩他们。
池簌让计先在七合教中找来了几位轻功好力气大的人,从金玉流的货船上搬了一些糙米和地瓜,运送到了老者所在的村子里,交给村长分配,并叮嘱他们不要声张。
这年头,谁家若是有点存粮,那可比金子还要招人瞩目,村子里的饥民们见到这些吃食简直大喜过望,恨不得跪下对他们磕头膜拜,自然谁都不可能到外面宣扬。
池簌道:“为了避免再闹出什么意外,那些粮食我也并没有让他们拿的太多,不过帮助那些村民们度过这段日子应该是足够了。我看那名老村长为人十分正直,粮食交给他应该会一一分发公平的。除此之外,还有两名七合教的人留在那里,以防止发生偷窃哄抢等事。”
这些应翩翩倒是一点也不担心,池簌办事向来稳妥,指使堂堂的七合教教主负责处理这种事情,本来也算是大材小用。
应翩翩脸上没有显露出什么特别的神色,但听见池簌细细给他讲述那些百姓们看到粮食时高兴的样子,他的心里也不禁感到了一些喜悦。
————那种不因报复而产生的、纯然的欣慰,重生以来,很少有过。
应翩翩低声说:“行,这样很好。”
池簌说:“我跟他们说了,我们只是负责运东西的,真正做好事的人是之前跟刘老丈说话的那位公子,他们都很感激你。刘老丈还说,让我和你道歉,他先前心里有气,说话莽撞了,现在已经知道,你是个好人,惭愧的不行。”
应翩翩之前竭心尽力都没捞得着一句好,没想到这辈子选择了当反派,竟还能听见有人说他是个好人,这时只觉得啼笑皆非,又可笑又怪异。
不等他想出来自己要回一句什么,池簌就已经将一样东西递到应翩翩的手里,说道:“这是他让我给你的。”
应翩翩低头一看,发现池簌给他的东西是一枚金色的佛像,接到手里能感觉到这东西轻飘飘的,稍稍掂量便知,这仅仅是包金之物,并不值钱。
佛像上还拴着一根带子,看上去已经非常陈旧了。但那佛像虽然微微发暗,上面却十分光滑,没有半点磨损划痕。
想必对于老者来说,这样东西已经是他们家中难得的值钱之物,因此一直珍惜地好好藏着。
应翩翩放在手里看了一会,才说:“怎么能要人家这东西,还了吧。”
池簌道:“我推辞过了,但他一定要给,实在拗不过去,想着毕竟是一份心意,我便拿回来了。”
他又安慰应翩翩:“没事,等以后有机会,咱们再去多看一看那孩子,希望他好好长大,以后也能成为你这般的人。”
应翩翩心道,谁还跟你有以后,还有,没事咒人家孩子干什么,跟我一样倒霉短命,事事算计么?
但他没说什么,终究还是将那枚佛像接了过去。
池簌含笑说:“这佛像虽然不是什么名贵之物,但是人家真心感激才送给你的,说不定真的能护佑平安。你好好留着吧,以后定会顺遂如意,长命百岁。”
应翩翩一哂,说道:“但愿吧。”
他不想再说这事,便问道:“那你们把粮食搬走之后,就又把买粮食的银钱放在船上了?”
池簌道:“嗯。不过我们都是在最后几条货船上搬运的粮食,只要不是特意清点,看守的人一时半会肯定发现不了。天气逐渐炎热,我看他那些货品也储存不了太久了,想必金玉流也非常着急要将它们卖出去。不过……我这次还听说了一件事。”
应翩翩道:“什么?”
池簌说:“金玉流那些地瓜和糙米也是为了灾年储备的,但没想到今年维扬难得来了个大丰收,反倒是衡安这边发了水灾。金玉流见状就动了脑子,打算借这个机会,把他积压的货物清理出去。”
应翩翩道:“其实他的价格若不贵,也算是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池簌点了点头,却说:“可惜这只是他一厢情愿,我听说他先运了几船粮食过来试探魏光义的态度,魏光义却似乎并不想收粮。”
“金玉流为了尽快把东西脱手,便故意在百姓间散布消息,说是南方有位客商,同情饥民,运来了很多粮食,官府要买来赈灾,百姓们就可以吃饱肚子了,自然搅得群情涌动。”
应翩翩道:“他倒是有些聪明,可却聪明的不太够,重利之下难免目光短浅,只怕早晚会为自己招惹祸端。但如果当真是这样的话,饥民们久久见不到粮食,怎么竟可以忍耐到现在呢?”
池簌道:“听说咱们来之前的那日,已经有人闹过了,魏光义推说是目前还有朝廷赈济的灾粮没有完全运到,到了之后,他会统一再做分发,这些饥民们才暂时安稳下来。”
这些事情,之前金玉流找过来的时候,应翩翩也能约略猜到一二,却没有池簌所说的这么详细。
此时他沉吟片刻,将这件事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忽然道:“不好。”
应翩翩立刻转头,将萧文叫了过来,低声吩咐道:“你现在快去找人打探一下金玉流现在在什么地方,正在做什么。别惊动他人……”
说到这里,应翩翩顿了下,又说:“告诉梁间,让他收拾东西从后门出府去,分散带一些人,找一处客栈暂时住下,不要惊动郡守府这边。没我的命令,出了什么事情都别回来。”
应翩翩的命令十分奇怪,萧文愣了愣,但并未多问,立刻答应着去了。
池簌听见应翩翩这么说,便想问他,是不是怀疑金玉流这一次没有出席宴会是出了事。
但他刚要开口,忽然感到头脑中一阵眩晕,胸口和四肢也都连带着传来一阵轻微的麻痹感,生生截断了欲出口的声音。
上一回应翩翩遭到灰熊攻击的时候,池簌帮他挡住了一击,自己却受了些内伤,那伤表面上似乎恢复的很快,应翩翩请来的几位太医也都说是没什么大碍,但池簌却从那以后,时不时就会出现一些这样身体不适的状况。
上一篇:阳春止水
下一篇:怀了敌国皇帝的崽后朕跑路了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