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风过,将桌上的书页翻动的“哗啦啦”作响,连同那封密信后面的内容也露了出来。
“应定斌心机深沉,居功自傲,此行间多有自作主张,不奉圣令之言行。其人经三朝而不倒,必难忠于陛下,更兼图谋深远,以应玦为子,可见其野心。如今应定斌业已出京,还望陛下既已行事,便早作决断,以免打草惊蛇,反致大患!……”
黎慎礼将那封信前后看了三遍,终于闭了闭眼睛,放下信纸,拿起旁边的毛笔蘸了朱砂,在上面勾下了重重的殷红一笔。
*
自从先前傅家的事情之后,再也没有人会截留应定斌与应翩翩之间的书信了,父子两人如果哪一个离家在外,都会及时给家里写信,说明别来情况。
通过书信,应翩翩知道,应定斌的任务进展顺利,已经抓到了不少的西戎奸细,预计再过八/九天就能回到京城。
按照他说的时间,礼部上门来商议黄道吉日时,应翩翩便将举办典礼的日子定在了下月初的三日。
他还特意将时间定的宽松,只是这之间却下了一场大雨,难免耽搁了一些应定斌他们返京时的行程。
一直到了三日下午的申时,礼部的官员来请应翩翩入宫,都没等到应定斌的车队出现在城门前。
应翩翩觉得心里有些不安,池簌见状,便同他说:“你先进宫去,我现在立刻分派人手传令,让他们沿途找一找厂公,再传个消息回来。稍后进宫找你。”
应翩翩想一想也只能这样,点了点头,池簌用力握了下他的手,温声道:“快去吧。剩下的事别急,有我呢。”
应翩翩坐着马车入了宫。
一路上只见处处人来人往,整座皇宫花团锦簇,金碧辉煌,丝竹管弦之声隐隐传来,与那一日应翩翩离开太后宫中时的岑寂与凄清相比,倒像是换了一番天地。
并不是所有人封爵都会有册封的典礼,之前应翩翩封侯的时候也不过是一纸诏书,只是这一回却意义非凡。
这场典礼,一是承认他王室成员的身份,二是嘉奖他力抗西戎的举动,表明朝廷的意向与决心,自然是要大办特办的。
而“封王”一事,也将会是应翩翩政治生涯的一个新的起点,有了这个头衔,他将少了许多掣肘,做起一些事情来,也更加名正言顺。
应翩翩身穿黑红相间的王袍,头戴金冠,一步步走入庄严肃穆的太庙祠,今日典礼过后,他的荣宠也将达到人臣之极。
这些,一直是他心心念念所谋算和渴望的。
从被逼自尽方能避免去做违心之事,身不由己地在现实与剧情的旋涡中挣扎,到一步步走到今天这样的位置。
无数次的出生入死,将权力与名望牢牢握在掌心,一喜一怒则天下动……实为不易。
但此时此刻,他的心中却没有半分喜悦。
他之所以想要这些,是希望再也不会品尝到无能为力、走投无路的滋味,再也没有人能对他任意践踏,戏弄摆布;是希望能够保护身边所有他在意的人,不用再承受失去与分离。
可人意渺小至此,无论走到何处,那该死的命运也总像是永远如影随形的阴影,在人的心底投下深深的惊惶与不安。
应翩翩在左首第一位站定,此时是皇上在前方祭拜天地祖宗,而后应翩翩的名字将会被正式写入皇家玉牒,他再上前受封,便可礼成。
不知有多少道目光集中在他的身上,带着打量与衡量,应翩翩却有些出神,心脏莫名跳得很快,想平息也平息不下来。
应定斌时常会出一趟门,有时候甚至要到十分偏远的地方去,路上行程耽搁甚至失去联系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可唯独这一次,应翩翩的感觉格外不安。
因为爹知道这一次的典礼对他很重要,也一直能够期盼看到他得偿所愿、荣宠加身的时刻,所以无论怎样,应该都会加紧赶路,起码不至于连半点消息都没有的。
但愿是他多心,毕竟他这个人本来就性情多疑。
应翩翩正胡思乱想着,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衣服被人从后面拽了拽。
他回过头去,一名小太监以极低的声音对他说道:“大人,小的帮您整理一下礼服。”
他说着便跪了下去,低着头极为仔细地整理着应翩翩华贵的袍摆。
应翩翩面色不变,躬身垂目,眼角的余光看着那名小太监的动作,见到对方的手指一笔一划地在地面上写出几个字来:
“厂公……遇伏,下落不明……”
应翩翩的心头猛然一震。
第152章 气骨凛霜傲
那个瞬间应翩翩脑海中一片空白,随即,他便看到对方迅速摊开手,掌中赫然是一块破碎的衣角。
这片衣角上有一块十分古怪的花纹,应翩翩并未在应定斌的身上见过,他心绪烦乱,顿了片刻才突然想到,这是皇家秘卫的服饰记号。
上一次黎慎韫造反,先帝便调遣过一部分秘卫,事后应翩翩特意悄悄观察了他们的尸体,记下特征,以防未来有机会用到。
如今,他的仔细倒是当真起了作用,但应翩翩宁愿这一切都是一场误会。
或许,是有人故意想要挑拨应家与皇上的关系,才会设下这场局?又或者,这名报信的小太监有问题?
不能慌,不能慌,一定要稳住。
应翩翩深吸了一口气,而那名小太监已经反手攥住衣角,替他整理好衣服,再次卑微地躬着身退下去了。
这时,皇上也已经祭拜完毕,司礼官低声提醒应翩翩道:“王爷,该您了。”
应翩翩却没有动,那名司礼官眼中闪过一丝惊愕之色,不得不再次出言提醒,引得一些人不禁望了过来。
黎慎礼回过头,问道:“应卿?”
应翩翩抬眸,凝视了他的双眼片刻,其实这样直视帝颜是十分不敬的,但那一瞬,他感到黎慎礼目光中的神情是慌乱,而非恼怒。
应翩翩缓缓说道:“陛下,臣有一个不情之请。”
黎慎礼皱了皱眉,却还是温声道:“你讲。”
其实他对应翩翩的感觉十分复杂。
一方面,黎慎礼忌惮和畏惧对方,他总觉得应翩翩能够看破他的一切心思,并且对他造成巨大的威胁。
但另一方面,黎慎礼又非常想要得到对方的认可,仿佛唯有如此,才能够证明什么一样。
所以他踌躇良久,没有从应翩翩身上下手,而是选择了除去应定斌。
应家的势力已经太大了,内臣与外臣勾结更是大忌,之前先帝能容得下,是因为应定斌忠于他,但黎慎礼这里的情况却大不相同。
虽说他刚刚上位,不该忙于铲除异己,但却也正是因为根基不稳,若是再容其他势力坐大,才会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情。
现在再不动手,任由其发展下去,以后更加没有机会。
坐在这把龙椅上,仿佛四面都是伸出来想要把他拉下深渊的手,那种感觉唯有身临其境的人才知道,没有任何帝王能够忍受这种威胁。
黎慎礼觉得自己已经仁至义尽了,毕竟应定斌也不是应翩翩的亲爹,他既然认祖归宗,再留着一个太监义父也不光彩。
可饶是黎慎礼觉得自己已经把事情安排的够干净了,应该不会被发现才对,可此时面对应翩翩,他心中还是有种说不上来的慌张。
黎慎礼仿佛又想起了那一日,他亲手杀死自己的父亲,得到这个位置时,池簌那仿佛了然一切的神情。
应翩翩缓缓说道:“陛下,臣自幼得蒙应厂公收养,方得以长大成人,他虽非臣的生身之父,但父子情谊深厚,非比寻常。之前父亲曾经写信回来,说是要今日到达京城,但眼下迟迟未回,臣想出宫去接一接他,等应厂公回来之后在进行下面的仪式,还请陛下准许。”
应翩翩这话一说,不明就里的人听了,都觉得他实在是太过狂妄骄矜了,竟然在如此重大的场合提出这么匪夷所思的要求。
让这么多的人等着他爹过来才肯祭拜宗庙,简直是不把皇上和群臣放在眼里。
这一阵子应翩翩的表现太好,声望太高,几乎都让人忘了,他曾经可是个疯子呢!出了名的嚣张跋扈,狂妄无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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