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
主子只会打他。
姓高的比得上姓许的吗?
根本……根本比不上。
*
一夜疯狂,一夜千里奔逃。
方贝贝背着许开仁上了马,用腰带把两个人捆得紧紧的,踏上逃亡之路。
利箭一般狂飞呼啸的苍鹰在头顶翻飞,俯瞰着小队后穷追不舍的梁家暗卫,也俯瞰着一个影奴的叛主。
高沅不是完全相信他,暗地里多派出了梁家自己培养的暗卫,料定若方贝贝不能杀许开仁,便交由他们接手。
方贝贝临到阵前背叛,抢了许开仁逃路,混乱之中许开仁中了暗箭,从右后心而入,再偏离两寸半能让他当场断气。
现在他在方贝贝背后,暗箭还不敢拔除,只能简单地堵住伤口被带着逃亡。
方贝贝不住扬着缰绳,身后追兵和自己下属的情况都能从头顶的鹰啸声中得知,但他仍不时回头,看的是许开仁的状况。
许开仁因伤而面如金纸,每每见他回头却都长笑。
“许开仁!你命都要折在这里了,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你喊我的名字了。”
许开仁喘息着靠在他肩膀上,马蹄猎猎,狂风呼啸,身体随着逃亡的颠簸奔赴而如流沙,聚而又分,分而重塑。
一条腰带拴出了相依为命。
“这一局……我赢了。”
“你都快死了还赢个屁!”
“我赢了你,也赢了沧桑正道……”
方贝贝猝不及防,被扑面而来的狂风呛得满脸是泪。
逃亡千里天将亮,方贝贝顾不上更多,只想保住许开仁不死,策马疯逃直奔霜刃阁总部。
霜刃阁会支持他吗?支持他彻底背叛世家,背叛主子,带着外人?
方贝贝在奔逃的长夜里绷紧了理智,直到破晓时看到了带队立在山腹前的影奴们。
方师父在为首等着,往日嘻嘻哈哈的老脸上是肃穆的萧杀,手里带着刀。身后的影奴们都带着刀。
遥遥一见,方师父高举手,霜刃阁的入口机关打开,示意他们一行逃亡人回去。
方贝贝忍了一夜的眼泪夺眶而出,到山门前不远勒马疾停,背起半昏过去的许开仁踉踉跄跄地逃去,身后还有追兵。
他张口就是大哭:“师父!”
老头子骂骂咧咧地抽刀上前:“回家再说!”
第140章
午后阳光炽烈,刑场上刀箭纷飞,纵横三条街道全挤满了观刑者,谢漆在谢如月嘶哑的声音里回头,视线穿过重重叫嚣的人海,还没望到约定好的苍青铁甲军队。
谢如月血气腾腾的一番嘶吼激扬,刑场上下被震得死寂。
不远处稳坐高楼上的吴攸俯瞰着,倒是身边坐着的工部尚书郭铭德惊得手哆嗦,手里的酒杯哐当一声摔下地。
“郭老何必惊慌。”吴攸亲自提起酒壶,拿了新酒杯放置在郭铭德面前斟酒,“你我两家又不曾在科考中动手脚。”
郭铭德微抖着手擦拭花白鬓边的汗:“是、宰相说的是,老臣失态了。”
吴攸自斟一杯靠近窗台,心情甚好地举杯,无论刑场有没有霜刃阁搅浑水,两个结局都合他的心意。眼下这一出更令他舒心。
谢如月临阵背主反水,霜刃阁劫囚救人,这万人空巷下的举世陈冤势必要把礼部韩家拖出来鞭尸,舆情沸到这地步,必能将韩家和东宫架到高处,最好的后续便是韩家和霜刃阁争斗消耗,各损人力……
他唇角扬起地俯瞰着,伴随着谢如月沾血的一句“我是被冤枉的”落下,他忽然看到刑场上的影奴队伍出现异动,一群黑衣影奴护着一个身形高挑的跃到刑场前头,那人高举刀,蕴满内力的嘶吼像平地炸惊雷:
“我是先太子高盛的影奴张忘!”
吴攸始料未及,蓦然抓紧窗帘栏。
“我以先太子的仁德之名起誓,霜刃阁绝不做世家走狗!请万民相信我,相信我主高盛!”
顶着一张易容的脸,潜在吴攸身边不远处护卫的真张忘听到了这些话,懵了一瞬才抬起头去看吴攸,那人正转过脸来,双眼赤红地朝她比了一个斩的手势。
张忘得了命令,扭头便钻进了人群中,她如游鱼般穿过重重人海,挤到了距离刑场最近的地方,借着官军维护秩序的隐绰身影,挽起袖调试腕上机关扣,寻机想射出暗器杀了刑场上的冒牌货。
“先太子在两年前的韩宋云狄门之夜罹难,明面上是被云国人残杀,然而实质是被世家围剿!”
张忘扣着机关的手顿住。
“先太子拥护寒门,决心要推行改制,中止世家一手遮天的腐败滥权,然而七大世家不准许寒门崛起,借着云贼闯宫,趁乱火烧残杀先太子!”
高盛之名也曾光明瞩目,先东宫辅国的时候,晋国也曾恢复有序休养,彼时庙堂之下的有志官吏和民间万庶,那些苦于幽帝乱政日久的人们,也曾翘首以盼过高盛登基后重挽大厦。
现在跳出一个自称是高盛部下的影奴,拥挤的无数人才恍然想起,那位他们曾经万分期盼的太子,在烈火之中骨销肉毁,一切开宁仁治、海清河晏,都被烧得干干净净。
“七大世家压迫晋国几百年!”刑场上的悲壮女声长扬四方,“两年前世家杀高盛,现在更是要杀万民!舞弊案乃礼部韩家、吏部姜家、刑部梁家合盟,偷盗寒门士子的血泪才学,给世族败类的乌纱帽镀金!谢如月根本就是他们推出来的替罪羊,用来欺骗万民的棋子!”
“我霜刃阁弟子人人出于苦寒百姓家,一生无父无母被奴役,却也懂得仁义良心,大是大非恩仇功过,我们怎么敢犯下遗臭万年的偷盗大罪?!”
“谢如月是被冤枉的,先太子高盛是被世家虐杀的!张忘今日来是为公道,为死于阴谋的旧主鸣冤,张忘愿意用这残躯和谢如月一起,以血荐晋国轩辕,传达当年高盛为天下公的宏愿!”
“纵我张忘今日死,高盛之志犹长在!”
少女嘶哑地长啸,一把扯下了脸上沾血的面具,身后所有黑衣影奴一并摘走面具,猛然将面具砸向刑台。他们在四分五裂的碎片里仰起尚且青涩稚嫩的年轻脸庞,百年来头一遭面向太阳下的白昼,握刀齐齐咆哮:“霜刃阁弟子绝不做世家走狗!”
人群中的真张忘愣愣地望着刑场上的冒牌货,握机关的手青筋毕露,握到腕骨发白,死死压住了欲射的暗器。
高楼之上,吴攸双手抓紧窗栏,近乎目眦欲裂地望着刑场的方向,脸上戴惯了的斯文面具碎裂了大半。
前头的少女影奴豁出了命大吼,后头的谢漆和其他人一起护卫,血气翻涌间吐了些血,他狠狠地擦了把血白的脸,猩气深重地感觉到畅快。
既然吴攸想用谢如月做舆情的靶子,用舞弊案来抹灭他霜刃阁的声名,他现在就拿他心心念念的明主名讳出来鞭尸,拖出张忘来让霜刃阁扬名立万!既想弄死他霜刃阁,又想让他阁里出来的影奴为他卖命,世上能有这么便宜的事?
刑部紧急调来的官军更多了,谢漆侧耳听到破空而来的喊杀声,握紧玄漆刀抬眼,不经意看到人浪后面的监斩官位置,高瑱竟还没被护送出去,正在护卫圈中望来惊愕的目光。
遥遥四目相对,谢漆回以猩热的一笑。
羽箭射来,谢漆以刀背格挡阻下羽箭的去势,一把抓住箭背,收刀回鞘,抬手将尾羽震颤的羽箭架在了右手的铁指扣上。
弓在右指,箭在左手,弦在空中。
凌厉一声啸,羽箭破空而去,掠过一群官军的鬓边,势如破竹地射向监斩官位置,猛烈地钉入高瑱的肩窝。
高瑱根本反应不过来,痛觉比视觉缓慢了几拍,低头片刻才听到身边暗卫的惊恐呼喊:“太子殿下!”
高瑱茫然地喘息着捂住自己被洞穿的伤口,血珠沁满了指缝,他感受着迟来的剧痛,发着抖嘶声:“杀了他们……给孤杀了他们!”
刑场上的地面忽然在这时震起来,刺耳的马蹄声夹杂着鹰唳洪流般冲刷而来,高瑱捂着肩窝抬头,看到披着苍青甲的军队开了刑台路,围住了刑场。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