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箸魁梧得和陛下不相上下,连他那样的人都说那狄族人像个巨人,你我要小心了。”谢漆擦拭起玄漆刀来,“我们少年时也和体型比自己大上两三倍的怪物比试,你还记得吧?如力不从心,当——”
“穴位弱点入!”方贝贝比了个手起刀落的手势,“狄族我倒是不怎么担心,我在韩宋云狄门之夜和狄族人的刮月刀交锋过,问题不大,我只怕云国的那些死士,他们的剑一短一长,很难防的。”
“那叫子母剑。”谢漆擦完玄漆刀,漂亮的脸上浮现了腾腾杀意,“豆蔻刀第七式接吴钩刀第三式,再变线接胡旋第五刀,必割断他们的喉咙。”
方贝贝说干就干,扣上绛贝刀刀鞘就在驿站的房间里挥舞起来,最后一刀凌厉至极,连他自己都喝彩:“好!谢漆你看我——诶你这个家伙,干嘛一脸要去杀人的样子?”
谢漆被说得一愣,低头看玄漆刀的刀身,果真看到自己有些狰狞的眼睛,收刀闭上眼,翻身就往床上躺。
“没什么,紧张而已。”
他只是在想明天谁敢动他的小狮子,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一梦见前世,他梦见自己前世此时在东宫之中,一身伤甚至都还没好全,庸庸碌碌,不知不畏。
待窗外破晓,谢漆猛然睁开眼睛,不知怎的心脏突然一窒,光着脚丫子就从驿站的床上跳下来,跑到窗边,开窗就吹哨声召唤大宛。
大宛在外面巡视了一夜,一听召唤仍然不知疲倦地飞到他面前:“咕?”
谢漆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此时的心跳如雷,比划着让他去找高骊的海东青小黑,他想要确认高骊的安好。
大宛振翅高飞而去,流星一样沾着破晓的光芒划过长洛城,最后盘旋在天泽宫的高空上,长唳不止。
恰此时,天泽宫的宫门打开,踩风弯着腰侍奉皇帝踏出,起居郎薛成玉在御前宫人之中一起齐声陛下万岁。
今天的陛下没有出声,而是大踏步地往外走,走出不远时耳朵一动,他抬起冰冷的蓝眸望向天空,看见高空上有两只鹰在互相盘旋。
他眼中浮现出困惑,直到熟悉的禁卫军在前方等候。
高骊收回目光,沉默冷漠地向宫门走。
穿过日复一日的不变宫墙,宫门口停着御驾,文武百官和两个皇子已经候着了,最熟悉的人等在禁卫军前端。
“陛下万安。”吴攸一身隆重的朝服,亲自到御车给他开车门。
高骊走过低下的一排头颅,大踏步上了马车,出乎意料的是吴攸也跟着上了马车。
吴攸关上车门,神色恭敬,语气悠闲:“陛下,狄族圣女联姻之事,您抗拒到昨夜,臣想问陛下最后一次,您真的要让后宫空虚吗?”
高骊眼中滑过飞快的情愫,沉默地点了头。
“那臣就只能想想别的办法了。”吴攸笑叹,从怀里掏出了一方帕子递给他,“对了陛下,您之前嘱咐臣去查找有关您生母的讯息,微臣派出人手在狄族内查了许久,此番狄族前来朝贺,有关您生母的重要信物终于获得了。这帕子上绣着的正是皇太后的相貌,请陛下一睹。”
高骊怔了片刻,指尖抑制不住激动微颤起来,小心翼翼地接过了他呈上来的帕子。
他打开这方陈旧泛黄的信物,袅袅幽香丝丝缕缕地溢出来,他看到了帕子上绣着的狄族女郎,瞳孔不由自主地骤缩。
吴攸静静地观察着他动容的眉目,看着他像一个无家可归多年的孩童,强忍着通红的眼睛和鼻尖,指尖小心翼翼地抚摸上帕子上的女子。
一遍又一遍,他摩挲了一路。
“朕的生母……原来长相是这样。”
高骊沙哑地说出今天的第一句话,此时马车也到尽头了,他在吴攸的提醒下把帕子收起放进怀里,定定神沉住情绪,在吴攸打开车门要下车前问他:“宰相为何要赶在这个当口把信物交给朕?”
吴攸回头,那双眼睛让他不由自主地萌生亲切。
“臣的母亲,也在臣幼年时便抛下我,绝情赴山海路。”吴攸的神情里浮现了难过,“臣明白,子女对生母的眷恋之情。”
说罢他下车,高骊紧随其后,踏到地面上时,抬头看见屹立在不远处的六层玉龙台,直视前方时看到了夹道相迎面带笑容的国都百姓。
“陛下,陛下!”
不知道是谁先开了个头,其他的百姓也跟着山呼起来,他们的脸上洋溢着爱戴之笑,语气里也是满满的尊敬之情。
高骊就在这样的夹道欢迎里故作面无表情地走过,其实掌心紧张得盗汗。
走过百姓的山呼,他走到了朝臣们给他安排好的主座,目光扫过前方,有些怔忡地望着那六层高台。
这高台是什么时候建起的呢?
这高台是什么时候建起的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高台仿佛是北境的一座雪山化身。
他眨过眼,眼神慢慢茫然起来。
在他眼前,繁华的长洛城忽然变成了北境荒芜苍凉的冰雪天地。
那座他永世不能遗忘的雪山就出现在那里。
雪山前,狄族庞然的武士进攻,恩师一人持一枪,不回头地怒吼:“高骊!带他们走!”
他信任着无所不能的恩师,于是听从他的命令,没有留下来和他一起断后。
再回来时,亦师亦父的戴长坤死无全尸。
在那之后,多少午夜梦回,他都在心里问自己:
为什么我没有留下来呢。
第50章
旭日阳光长铺,大宛振着翅飞回了整装待发的谢漆身边。
谢漆正在背着镜子绑发绳,一颗心还是七上八下的无法落地,大宛捎来高骊没事的讯息,他才压着心底的一点奇妙惶恐。
“谢漆,你穿好了没啊?我看典客署的使臣们已经全走光了,咱们也差不多该去候着了。”
门外传来方贝贝的声音,谢漆握着刀出去,一开门,方贝贝一见他就愣住了。
“我好了,我们走吧。”
方贝贝走在他旁边,不看路光看他了:“感觉你今天的眼睛特别亮啊,绷得像拉满的弓弦一样,之前不是见你一脸拽拽的冷漠,就是颓废的丧样,你是有多紧张啊?”
谢漆难以解释他的直觉,摆摆手只顾着走路,谁知一路上碰见的人个个在看他们,弄得他一脸茫然:“这些人看我们干什么?”
方贝贝啧啧两声,也不说缘故,风一样小跑去了别的地方,再回来时手里拿了两个木制的面具,塞给他一个:“戴上吧谢大人,不然你到台上比武比赢了,八成会被人说胜之不武。”
谢漆莫名其妙,谁知方贝贝还真去把他的想法告诉了礼部的官员,对方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他片刻,不仅同意,还要求他最好戴面具。
到后场去候着时,两人把面具绑好,方贝贝还语气轻松地调侃:“我是说真的啊谢漆,如果你是个女郎,不管你的刀多凶,我都会不要脸地追着你。”
谢漆满头黑线,当他是在为了缓解他的紧张而说的垃圾话,懒得搭理,只顾着眯着眼睛跳望远处的高座。
高骊和皇子、文武百官就坐在那里,最下座有云国的皇子云仲和狄族圣女。
繁琐的礼仪之后,两族两国开始拉开以文武会友的仪式,方贝贝扭头看着远处的代闺台,谢漆抬头看玉龙台。
很快,晋国这边的武官们上了台子,云国和狄族的武士也躬着腰上台,三方互相行礼谦让,司仪解释本场武试的胜利,即哪一方人马最快赶到顶层,摘下柱子上挂着的卷轴,各队上来的人数是七人,如有受伤可以换成队内的替补武士上来。
谢漆扫了两眼云国和狄族的武士,都是体型正常的,往外跳望,不远处不仅有各国官员们看着,东区还有很多百姓都挤在外围看热闹,不时有人喊晋国加油云云。
像是一场娱乐的,不必问生死的快活游戏。
随着一声开始,三队武士全部行动。而且调配方法一致,两个轻功上好的只管向顶上楼层飞跃,其他马步扎实的全在一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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