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江山/孤要登基(29)
不等两人开怼,程千仞抢先说道:“有件事情要跟你们商量,我想新置一处宅院。”
他也觉得自己矫情,可是没办法,独对旧地,到处都能看见逐流的影子。
“我从前的积蓄快花干净了,东家给的都还在。”银票、房契地契、青玉璧摆在桌上,一字排开。
“面馆我给他留着,万一他以后回来,还有个落脚地。玉佩就当掉,加上二百两银票,置个新宅院。”
几人心照不宣,没问他为什么要换住处。徐冉的目光落在玉佩上:“好精细的山水纹,能当个几百两吧。”
顾二拿来端详,沉默片刻,神色古怪:“这不是青玉,是染玉,最多二两。”
程千仞目瞪口呆。
徐冉:“别胡说啊,那可是宁复还!堂堂剑阁双璧之一,身上带的怎么会是染玉?!”
“这些个古玩玉器,别说真假,就是年代产地,我都能给你摸出来。独门手艺,明白吗?”顾雪绛举起玉佩正对刺眼日光,微微眯眼:“染得挺好,一般人还真看不出来。你拿它去骗当铺老板试试?”
程千仞气结,什么混账东家,欠下二十两血汗钱,带着他师弟跑路了,临走还要骗他一回:“扔了。”
“扔了不吉利,古人云‘玉有六德,以玉比君子。君子无故,玉不离身。’你看我娘给我的这块,也不是什么值钱东西,我一直系着。来,我给你戴上,以后我们都是有玉的人了。”
程千仞拗不过:“好好好,说回新宅的事吧。”
徐冉忽道:“不如大家凑点钱,搞个大宅子,一起住。”
“那至少要三进三出,府在前园在后,东中西三路分别三个院子,免得你练刀吵到我看书……钱怎么凑?”
“双院斗法的彩头啊!前三甲五百两,前二十名三百两,我们三个,至少能挣九百两,运气好一点,一千一百两,天降横财,什么宅子买不了。”
顾二夸张道:“哇!你居然会算这道题!”
程千仞很早就考虑过双院斗法,那时是为了给逐流凑学费,没想到现在还是为了钱。
“四人成队,我们差一个人,林渡之愿意参与吗?”
顾雪绛:“难。他不缺钱,也无意扬名。对这种比斗不感兴趣。”
徐冉挠头:“没了鹿,上哪儿找第四个人啊。”
顾二:“我问问他,如果他稍感为难,就作罢。”
程千仞:“不行的话,我们再想其他凑钱办法。”
南渊三傻满怀对新生活的憧憬,宅子还没买,已经说起池塘要养什么鱼,院里要栽什么花了。
两天后,徐冉在副课的学舍见到顾二时,还以为自己看错。
顾公子又回到从前,擎着烟枪吞云吐雾,瘫姿赖怠,衣衫散乱。
“你今天怎么没跟林鹿在一起?”
顾雪绛脸色发白:“看你的兵书。”
“你俩吵架了?”
顾二斜她一眼,徐冉怒瞪他,转头看书。
教室坐满,老先生开始摇头晃脑的念文章,学生们窃窃私语聊着天,她听到身边人应道:“嗯。”声音闷闷的。
她忽然就不知该如何开口。对方从未有这般丧气模样。
顾雪绛为修复武脉做过无数尝试。正因为他精通医理,所以知道有多难。
认识林渡之后,有人和他一起做这件难于上青天的事。他们想了许多办法,克服无数困难,拨云见日,滴水穿石。
“你武脉二十四处断口,所以还需要二十三根针。将聚灵阵刻在这种细针上,必须顶尖炼器师出手,整个南央无人能做。”
“沧山的炼器师、皇都的宫廷铸造师都不会轻易出山。梅大师有位关门弟子名叫邱北,或许今年的双院斗法会来南央……”顾雪绛很快自我否定:“不行,太慢了,我们另谋他法,一根针多次使用。”
问题解决后,顾雪绛跳上椅子,手舞足蹈,林渡之跟他一起傻笑。
可惜再多默契与才思,也避免不了分歧。
“如此接脉,只是暂时复原,金针一除,灵气乍泄,容易对你武脉造成第二次伤害。风险太大。”
顾二不赞同:“这是最好的方法了,世上哪有万无一失的事?”
“针上聚灵阵被你脉中真元激发时,我再注入真元锁住被吸聚的灵气,间接锁住成形的阵法……理论上可行,但我怕自己出错。”
“上次我替宁前辈接脉,每一秒都觉得他会武脉爆裂而死。但他死了吗?林鹿,你太小心了!”
“你接脉时有二十余根针,我们却只有一根!风险和难度翻了二十多倍。”
林渡之思虑一整夜,第二日回复他:“我不会为你施针。”
顾雪绛惯来散漫,武脉却是他心结,闻言立刻暴躁拍桌:“我们研究了这么久,最后关头你说放弃?!”
“不是放弃。我依然倾向于最早的稳妥方案,药物内调,辅以真元灌脉,引导它自然生长……”
“现在有了金针,只需要两年,武脉重生。新生的武脉很脆弱,却依然可以吸收灵气。你要避免大量输出真元,也就是不能与人动刀兵……”林渡之着实觉得,这才是最好方法,“以你的资质悟性,只要心意平和,继续吐纳修行,起码有两百年寿元。”
顾雪绛忽然泄了气,坐在夕阳的余晖中,静静看着他。问了一个问题。
“不能再使刀,我为什么要活两百年?”
林渡之沉默半晌:“生命可贵,你不愿意活,我何必治你?”
顾雪绛甩袖而去。
他们再没有见过面。
第39章 现在我们有四个人了
七月最后一天, 双院斗法报名截止日。
谁也想不到, 徐冉竟然找到了队友。那人与她同班,名叫李正生, 从前跟着起哄时也叫她徐老大。下课后主动找上她, 说自己修为不济, 原本不打算报名,所以一直没有组队。最近见人人都报, 也心热, 可是别的队伍早就人满了。
徐冉狠拍他肩膀:“你早说呀!”,急冲冲地去找两位朋友商量。
程千仞沉吟片刻:“既然他是武修, 我报文试好了, 这样凑够两文两武。你跟顾二希望较大, 起码我们有六百两。”
顾雪绛无甚精神,只是抽烟,懒懒地点头。
徐冉罪臣之后的身份已不是秘密,青山院的学生们多有顾忌。她本以为要无缘双院斗法, 谁知峰回路转, 立刻拉上两人:“那行, 咱快走,李正生在勤学殿外等我们!”
勤学殿坐落在南渊中轴线上,坐北朝南,气势恢弘,殿宇高阔,学院用来举办大规模集会。新生入学、老生毕业、商榷大事统统离不开这里。
放学不久, 大道上人流如织,三人绕石穿廊,一片开阔广场豁然映入眼帘。
四野无树荫遮蔽,大块青石方砖在烈日炙烤下,泛着一层朦朦白光,可鉴人影。远望便觉刺目又燥热。
更可怕的是,广场上密密麻麻聚满了人,大家高声谈笑,聒噪更胜一万只蝉。竟然不畏酷暑,好像每个人都有十二分精神一般。
殿门的石阶下设有一排桌椅,大油纸伞遮蔽阳光,伞下坐着四位负责登记报名的非参赛学子。
徐冉费力地在人海中找到她同窗,拉着朋友往前赶。立刻引起众人抱怨。“挤什么啊,还没到时辰,殿门关着”,“先来后到不懂吗,后面来的后进殿”。
她只得高声呼喊:“得罪了各位!我们是来报名的,赶时间。”
动静不小,整个广场的人都听见,还真有傻缺拖到最后一刻才来报名。已有不少人认出他们。
徐冉这位同窗,面方口阔,看上去老实巴交。
此时脸色微白,额上汗珠滚滚,踟蹰着向三人解释:“酉时报名截止,所有参赛者才能入殿。院判大人会来讲比赛规则,现场抽签决定初赛安排。现在马上酉时,所以大家都等着入殿。”
徐冉兴致高昂:“还说这么多干嘛,我们快去报名,然后给你介绍他俩。”
报名处原本有学院执事坐镇,但临近结束,久无人来,只剩下几个学生负责。听见动静,看了眼计时更漏:“拿腰牌报姓名,酉时快到了。”
笔墨潦草,三个名字记在典册最后一页。
“南山后院程千仞,青山院徐冉,春波台顾雪绛……”
“怎么差一个人?”报名处师兄摔笔不干了:“明确通知过四人成队!大热天的,别拿兄弟们消遣成吗?!”
“不是,我们……”徐冉突然语塞。
她看见不远处走来一伙人,而李正生站在他们身后。
钟天瑜华服金冠,越众而出,悠悠笑道:“诶呀呀,还差一个人。这要怎么办呢,不如你们问问在场诸位,谁愿意跟你们组队?”
程千仞从一开始就觉得不对劲。但他说不上哪里不对,又不忍心扫徐冉的兴。尽管猜测了某几种坏结果,也远远没想到会是这样。
竟然是个低劣的局。
钟天瑜使了个眼色。
像他们这样的人,很多事不好亲自做,跌世家公子身份,有失眉角。便需要几个凑趣的狗腿,关键时刻撑起场面来。
立刻有人站上石阶,运足真元,对满广场学子高声道:“有人愿意跟他们三个组队吗?站出来!”
在场都是报过名,等着进殿听训的参赛者,恨不得少几人竞争。登时炸开了锅,只顾看戏。
“那是打了一个月守擂战的徐冉?背后双刀果然威风啊!”
“威风什么,你看皇都的钟少爷,明显是跟他们有过节。摊上事儿了。”
“还有据说一夜入道,放话要拿斗法三甲的程千仞,他是我朋友的同班同学,很久没去上课!”
种种讨论入耳,钟天瑜身心舒畅,胸中一口浊气终于吐出。连连摇头:“真可惜,没人愿意啊。看来你们报不成名了。”
顾雪绛点上烟枪,漫不经心地笑笑,丝毫没有难堪之态。
石阶上喊话的几人忽觉锋芒在背,纷纷避开他的目光。
钟天瑜冷笑,回身叱骂道:“怕什么,他现在姓顾!”
他身后的李正生也垂下头,不敢与怒火中烧的徐冉对视。
钟天瑜摆摆手,微觉扫兴:“没你事儿了,找我仆从领东西去吧。”
李正生长舒一口气,低声应下,快步疾走。
但他没能离开。因为一把剑横在眼前。
剑未出鞘,样式古旧,却有恐怖威压隐隐溢散。
程千仞不知何时拦在他退路上,一身冷漠。
李正生呼吸困难,脸色骤白,武修直觉在关键时刻奏效:此人比徐冉更可怕。
他当机立断,跑到徐冉面前放下身段行礼:“我受了伤,需要一瓶补气丹,才能在双院斗法前好起来。对不起,但你也是武修,知道丹药多重要的对吧?……拜托你,让我走吧。你一定能找到其他队友的,我们队只想打进前二十,不妨碍你冲三甲。”说罢连声道歉。
徐冉看着他的模样,忽觉失望盖过愤怒:“滚。”
顾雪绛施施然走上前,摁住程千仞提剑的手腕,微微摇头:“我们走吧。”转向神色倨傲的华服公子,轻声道,“这样没用的。我曾说过,如果不能杀了我,就不要惹我。因为我这个人,很记仇。”
程千仞心如沉水,尽管广场上各种目光汇集在他们身上。同情、嘲讽、幸灾乐祸,不一而足。
他不在意这些事,生活给过他更大的恶意。几句闲言,算得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