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江山/孤要登基(46)
青雨剑剑路奇诡,速度又极快。徐冉奈何不得, 却急于脱身,不待刀势用尽,忽倒退两步,手中长刀奋力掷出!
劲风呼啸,燃烧的真元瞬间蒸干雨水,远望像重重雨幕被劈开,刀前形成一道绝对通路!
原上求猝不及防,出剑格挡之际,她已反手抽出断玉刀,冲入白雾星火间。
狂暴纵横的剑气中,程千仞浑身淌血,双目赤红,徐冉喝道:“是我!”
程千仞剑势稍滞,就是这一瞬迟疑间,一柄长刀斜里刺来,倏忽一翻,横于二人之间!
“三——”
毕竟是饭桌抢菜的默契,眼神对上,立刻明白对方的意思。
徐冉一刀隔开程、傅二人,但她快不过原上求,青雨剑已经到了。
寒意袭来,针芒在背。
剑势自上而下,如飞瀑悬天,长河倒贯,最后时刻竟向傅克己刺去。
傅克己头也不回,当即提身一纵,踏上剑尖。青雨剑虽纤细,韧性却极好,弯折成不可思议的弧度,同时原上求手腕一抬,喝道:“走!”
长风万里送秋雁。傅克己借力反冲,身形虚晃,消失在雨幕中。
他以‘雁过千峰’开局,同样以此收场。
非常符合武修的战斗审美。
青雨剑落下时,程千仞不理会,已做好硬抗的准备,他左手拉过徐冉,右手长剑倒转,剑柄拍在她后背:“去!”
随即纵身而起,向反方向腾跃。
明镜阁露台上,他一剑柄送走顾雪绛,一回生二回熟,一拉一拍一气呵成。
徐冉刚猛暴戾的斩金刀方才掷出,手中这把是温和柔韧的断玉,身形临空时她抬腕发力,刀柄破风穿雨,直击程千仞右肩。
他们竟是互相送了对方一程。
原上求的剑极快,身法更快。几乎与傅克己同时跃起。
剑芒刀光,白雾雨水,众人看不清他们如何动作,只见四道残影交错,如流云飞逝,又如四片花瓣瞬间绽开。
最后一声倒数响起。尘埃落定。
凭空消失的身影轰然坠落,场间四座石台积水飞溅。四人或立或跪。
一片寂静。
裁决高声道:“比赛结束——”
欢呼声蓦然爆发,震彻天地。
滂沱大雨中,撑伞者寥寥无几,有真元护体的也是少数,大部分南渊学生们衣衫尽湿,却毫无所觉,只顾大声叫好。
北面看台,南北两院的执事长、教习先生,还有宗门长老们纷纷站起身,随之鼓掌。
“此一战若论精彩程度,可在近二十年双院斗法历史中排进前十,若论突破常规,当之无愧第一。”
“如果配合有一瞬迟疑,或四人路线选择稍有冲突,结局都会截然相反。”
藏书楼最高处,窗户悄然关上,风雨被隔绝在外。四人坐在牌桌前,却无心打牌。
院判:“原来你也有算错的时候。”
胡先生叹气:“人力何以胜天命?他的事情,我以后都不管了。”
这些都与程千仞无关。
他什么也听不清,倒在石台积水中,伤口疼痛早已麻木,只觉得很冷。
视线一片模糊,很多人影晃动,似是向他跑来。
终于眼前一黑,失去意识。
后来徐冉问他,当时场上四十座擂台,只剩三十多人,你周围四座空台,被他打下天元位,不会随便挑一个上去?
战败就弃权离场,是武修讲究对战尊严、伟大荣誉才那么干,你又不要什么面子,怎么还非跟他硬抗?
程千仞的解释让人很无语:打出凶性,杀红眼了,只看见那一个台子。傅克己不让我上去,我就让他也上不去。幸好你来了,不然我清醒不了。
***
因为赛制改动,双院斗法第一次出现百余人混战。打得极惨烈,两个时辰内,抬进医馆的担架没断过,医师们忙得脚不沾地,人手紧张。
幸好林渡之功底深,又沉着冷静,一人能干三人的事。
“体力透支,真元枯竭,失血过多,这些需要慢慢调理。克己剑的残余剑气在血肉里冲撞,我已经引出来了。你去知会一声,说他已脱离危险,让大家散了吧。”
许多南渊学生自发追随护送程千仞的担架,抬进医馆后,众人冒着大雨,聚在门外不肯走。
徐冉不用下楼,直接推开窗户嚎一嗓子:“谢谢大家刚才帮忙清道,人没事了!快回去吧!”
楼下响起一阵欢呼。
她转向林渡之和顾雪绛:“你们且去抽签。程三拼了半条命打进决赛,没道理你俩文试弃权。”
文试于今天下午开始,是闻所未闻的仙魔牌。参赛者要先去勤学殿,抽自己的身份牌。每种身份对应不同试题。
顾雪绛立在窗边,望向客院:“有些人太安静了。”
徐冉一怔,才明白他说什么:“大家都在准备双院斗法,哪有时间安排别的事。”
顾雪绛摇头:“很多事情他们不用亲力亲为……在我和鹿回来之前,你不管听到什么消息,都不要离开这间诊室。守好程三。”
“非我多心,我们初受重创,心神乱,意志弱,容易因为悲伤或急切失去警惕,对于心怀恶意者来说,正是最好的时机。”
徐冉:“这儿是学院医馆啊,众目睽睽。我只要大喊一声,楼下巡防的督查队员立刻就到。”哪有更安全的地方?
“他们在暗我们在明,小心总无大错。”
徐冉见他神色认真,拉过一把凳子放床边:“放心吧,我又不傻。今天我就坐这里,谁也别想引开。”
带鹿午睡是没时间了,顾雪绛抽着烟,沉着脸色离开。
他们赶到勤学殿时,雨势渐小,秋风不减。
上午武试显然影响了众学子情绪,有人跃跃欲试,有人神色颓唐。
见到二人,几个南渊参赛者围过来,紧张地询问程千仞伤势,还未说两句,只听殿上一声:“肃静——”
执事长开始念名字,百余人逐一上前抽签。
身份牌有四十余种,有人抽到‘人类将领’,有人抽到‘雪域魔将’,众学子都觉新鲜,只是碍于规则,不敢议论,只在心中猜测自己会被考验什么题目。
邱北抽到‘隐士’,原下索抽到‘间者’。
林渡之抽完,念签的执事高声道:“佛子。”
殿中一阵哗然。
‘佛子’属于特殊身份牌,签筒里只有一根,类似还有‘魔王’。
百里出一的概率,大家都研究过规则,一致认为这种牌对应的题目必然难度极大。
谁知林渡之刚下来,顾雪绛就抽到一根‘魔王’。
其他学生都暗暗松了口气。
抽签结束,有执事接引众学子前往考试地点。
对立阵营不能同场答题。两人跟随不同队伍,在路口分道扬鞭。
林渡之皱着眉,他与顾雪绛身份牌完全对立,可能试题也对立,评分时会被放在一起比较。
顾二知道他在想什么,临走前揉了他一把。好让他安心。便撑伞往栖凤阁去。
医馆二楼诊室,徐冉正在擦刀。
早在双院斗法前,她已经历过无数场战斗,两把刀被火烧过,被霜冻过,打磨至锋利无比。
按照顾二的指导,每场结束,她都会梳理战斗感悟,汲取教训。
窗外雨声淅淅沥沥,室内空气潮湿,又浮动着草药味与淡淡的血腥气。
寒炽相克,今天那把青雨快剑让她很不好受。
朋友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她心想克己剑更讨厌,早晚把你们都打败。
徐冉自认北澜队伍中,除了这两人,没人能胜她。
所以即便顾二临行担忧,她也丝毫不怕。
时间在反复的擦刀中流逝,不知何时,渐弱的雨声彻底消失。
天空像是一瞬间放晴的,陡然明亮起来。
她膝上长刀映着灿烂晚霞,像一匹光华潋滟的锦缎。
估摸下时辰,文试快结束了。
忽听外面一阵吵闹,喧闹声由远及近。徐冉推窗去看,天地明净清澈,西天烟霞烂漫。
楼下却一片混乱,巡卫的督查队员不知何时已离开,大家都向同一方向奔跑。
徐冉大喊道:“怎么回事?”
人群中有人抬头应了一声:“栖凤阁失火了。救火救人去。”
第58章 千山万水,千难万险,我带你走。
程千仞闭着眼, 无知无觉。
他的意识沉落在幽远白雾里, 雾霭深处的影子渐渐清晰。
“为何受伤?”
逐流一改昨夜冷漠,眉心微蹙, 神情担忧。
程千仞惊觉孩童又长个子了, 竟只比他略低两寸。
仿佛弟弟在他看不到的地方, 一夜之间出落成翩翩少年。
皇都伙食真好啊。
程千仞既欣慰又难过,不自觉端出可靠兄长模样:“没事, 小伤。”
想拍他发顶, 硬生生忍住。
少年突然握住他手腕:“你重伤未愈,识海脆弱, 我不能停留太久。且问你一句, 当初是不是有人逼你?”
逐流最见不得他受伤。心想去他的摄政掌权, 去他的天下苍生,去他的成神成圣。
二百两卖弟的事我不计较了,今天你只要答一句是,千山万水, 千难万险, 我也带你走。
程千仞摇了摇头。
这个梦境未免太过真实, 自己先前竟当真了。如果总在打坐冥想或睡梦中看到逐流,还怎么吐纳修行?生活如何继续?
他自言自语:“放过我吧,我不想再梦到你。”
逐流甩开他的手,退离两步,气势陡然凌厉。广袖浮在白雾间,猎猎翻飞。
他冷笑道:“我放过你, 谁放过我?”
少年睁开眼。
他扯碎鲛纱帐,踢翻铜鹤灯台,砸断青玉案,富丽雅致的房间转眼一地狼藉。
外间的侍从们噤若寒蝉,过往教训使他们默契地装作没有听到。大约过了几息,碎裂声停下,少年的声音低沉而平静:“滚,都给我滚。”
侍从们忙不迭敛袖退出去。
逐流自幼早慧,奈何情义误人,偏只有这件事转不过弯。
他怔怔立着,不知过去多久,忽有微风吹动残破的鲛纱。
烛火煌煌,一道虚影浮现在墙壁上,沛然莫御的威压当头笼罩。
“我教你分魂之术,不是让你整日牵挂这些微末小事。何况以你如今的修为,勉力施为只会自讨苦吃。”
“情绪是最多余的东西,无能者才会愤怒。”
墙壁上虚影开口说话,声音如暮钟,语调没有起伏,显得异常冷漠。
“你的目光,该放在更远处。我寿元将近,所以你的时间不多了。”
“在下月最后一次催灌前,如果你不能取舍,我会替你取舍。因为弱者没有资格做选择。”
少年早已平静下来,不卑不亢地行了个半礼:“我知道了。”
“恭送父亲。”
虚影消失,威压散去。
少年冷下脸色。很多事情,他从小就明白。
父亲看他的眼神很奇怪。那种目光不像看儿子,而像看一件作品。
因为有父亲的心头血喂养,他从母胎中开始自发修行,吸收母体灵气,最终撕裂母亲的肚子破体而出。拥有先天境界与智慧。
偌大的府邸没有人敢跟他多说话,大家都很害怕他。
每日除了修行读书,父亲与人谈话时,就安排他在一道帘幕后听着。他知道自己会重复这样的生活,直到未来某一日,被抹去自身存在的痕迹,接过父亲的面具,承袭他的身份名字,包括修为与地位,继续做王朝最强大的守护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