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江山/孤要登基(45)
程千仞没有回头,反手挥剑抵挡,踏青砖,青砖爆。
点石台,石台炸!
一路暴鸣,无数参赛者倒飞坠地,惨呼不绝。
程千仞终于自空中跌落。
他被逼落于某座黑色石台上,半跪撑剑,后背鲜血淋漓。
傅克己落在他面前。
台上原有四人争斗,竟被他们二人残余剑势击飞。
“激风。”
北面看台再次沉默。
‘逐日’之后是‘激风’,傅克己还想怎么样?
果真是虎入羊群。
这座黑色石台恰在天元位,棋盘最中央。全场最中央。
汇聚所有人目光。
藏书楼。胡先生看着形容狼狈的少年道:“他一腔戾气,扬名太早不是好事。”
今日止步复赛,回家读书,来年找个好差事。什么大世之争,一生之祸,到这里就结束吧。
刘先生不懂,自语道:“哪有戾气?看着挺老实一孩子,受惯磋磨的。”
二十余位受伤参赛者举起腰间弃权牌,立刻有督查队员飞身上场,将他们抬下。
天色更暗,阴云涌动愈烈。
“轰隆隆——”
电光耀世,雷霆降临,狂风中豆大的雨点劈头盖脸打下来。
许多人沉浸在‘激风’剑势中,任由冷雨扑面。
南边看台,顾雪绛等人呆立着,面无血色。
傅克己再次举剑,衣袂翻飞,电光中如神魔降世。
空中万千飘零雨丝,随他剑势牵引,汇聚一处,转眼便如滔滔川洪,以雷霆万钧之势,狂暴奔涌!
画面壮观而神妙。
程千仞擦掉唇边血线,自嘲一笑。
昨日还腹诽对方只会‘剑阁三连’,今天便遭遇了剑阁真正意义上最恐怖、最暴戾的三记连招。
——逐日、激风、饮川洪!
北面看台有人叹道:“他接不下,可惜了。”
这一剑集天时地利,远超傅克己自身境界,换一个破障境,都未必能胜。
“傅克己终究是傅克己。”
听见此类美言,那位剑阁长老却未应承:“临危不惧,若再给他三年,可与克己剑一战。”
这已是极高评价。
程千仞还很年轻,修行不足半年,还有很多个三年。
同样意味着眼下他使出任何一记剑招,都不足以抗击这道川洪。
但是川洪已经来了。
无数片雨丝化作锋锐利剑,万剑成洪!
第56章 白雾与星火,雨水与血水
程千仞半跪着, 喉间腥甜, 仿佛回到东川,面对沧江深处狰狞水鬼。
那时他还没有修为, 更不懂剑诀剑招, 却依然免不了战斗, 仅凭一套生存本能。
间不容发之际,众人只见惊天一剑下, 那人竟凭空消失, 不禁大骇失色。
“川洪铺天,他如何避开?身上藏了法器?”
诸学子同生疑问。
程千仞当然避不开, 他滚下来的。
滚得很快。
人求活时, 用滚用爬都可以, 哪怕像条狗。
只有少数人,与阅历丰富的大人物们看清情况,心下五味陈杂。
赞叹声讥讽声同时响起。
川洪变势不及,自程千仞身侧呼啸而过, 轰鸣如雷, 余威催筋刮骨。
滚落石台的瞬间, 他手腕陡然一斜,剑尖点地,剑身被压得微微弯曲,青砖积水飞溅四射。
程千仞以此借力,身形凌空横翻!
院服高高飞扬,如层云翻涌, 白鹤展翅,一飞冲天!
居高临下,向傅克己扑杀而来!
神鬼辟易刺穿秋风,割裂雨滴,光华暴涨。
一切只在须臾,攻守之势倒转。
四下哗然,众学子惊呼出声。
顾雪绛下意识握紧双拳。
‘饮川洪’真元巨耗,那人又一剑落空,气势稍弱,这一刻,或许是程千仞唯一机会。
‘云敛天末’快到极致,傅克己根本来不及转身出剑。
只见他右手未动,左袖轻挥。
像拂去一粒尘埃,姿态随意。
“咻——”
无形剑气自广袖激射,所有人却看得一清二楚。
它所过之处,雨丝瞬间蒸发,白雾升腾,空气仿佛被点燃,星火爆裂。
如一支快箭向天射出,方一离弦便冲散云层,击落白鹤!
程千仞仓促旋身,卸去三分巨大冲力,轰然坠地。
他单手撑剑,身形摇晃。大小伤口鲜血狂涌,虽被雨水冲淡,依然惊心动魄。
全场静默。
人直面如此情景,难免产生一些可怕想法——“如果我在克己剑下,大概已经死了。”
众学子呆立雨中,半是震惊半是惶恐。
傅克己跃下石台。水花轻溅。
从战斗开始到现在,两人一言不发,以剑意沟通心意。
此刻他终于开口,说了今天第一句话。
“你不适合这把剑。”
每个人都有自己适合的剑。
他身上带着剑阁镇山神兵‘山河崩摧’,与‘神鬼辟易’齐名,对他来说,却还是从小用惯的克己剑最好。
但南渊诸多学子听不明白,以为傅克己出言侮辱,嘲讽程千仞不配用剑。
心中恐惧感化作一腔愤怒,纷纷破口喝骂。
藏书楼上,刘先生感叹道:“懂剑道亦懂应变,能拼命亦能忍辱,如果他成长起来……”
只可惜今天遇到傅克己。于是一切都结束了。
胡易知笑了笑:“走吧,打牌。”
北面看台,人们同样觉得意犹未尽,甚至惋惜。
顾雪绛看着场间刺目血迹,抓起一位督查队员:“你们还不救人?等什么?!”
黑衣队员冤枉:“他没有举牌,按规则没人能上场!”
程千仞为什么不举牌?
他已经证明了自己。以弱战强,虽败犹荣。而他的对手遭人唾骂。
今日任何一个复赛胜利者,光彩都不及他。
当他举起弃权牌,故事便圆满落幕。
但程千仞不是来证明自己的。
对他而言,这件事跟面子没关系,只跟银子有关。
——我不是为了满足某些期待才来这里战斗。
此时他被那些骂声吵得头疼,事实上他浑身都疼。于是不耐烦地摆摆手。
众人见他有话要说,竟一齐收声。
“你来看这把剑,想必已做好为此付出代价的准备。” 程千仞站直身体,神色平静:“你今天不该来。”
很多人以为自己听错了,一息沉默后,议论爆发。
重伤流血,形容狼狈,却说对方不该来。
他想做什么?他能做什么?
难道还要打下去?打下去伤势更重,甚至会死,他不知道吗?
“我胜不了你,但我会尽力留下你。”算算时间,更漏将尽,程千仞补充道:“一炷香。”
漫天秋雨中,他再次举剑。
忽然间对方心境变化,战意燃烧。傅克己不知原委,却不妨碍他出剑。
程千仞身形微晃,踏破积水,蓦然跃起。
两剑瞬间交击十余下,铮鸣如疾风激浪,震耳欲聋。
炽盛剑光萦回缭绕,白雾与星火,雨水与血水将他们淹没。
对方剑势更快,程千仞却没有回剑防守,任由右肩被一道剑气贯穿,血箭喷出三尺远!
“嗤——”
神鬼辟易执意斩下。剑芒狂溢。
傅克己眉峰微蹙,眼神却越来越亮。
再度举剑时,一小片衣角断裂,飘落风雨中。
毫不起眼,但很多人都看到了。
“他竟然……破开了傅克己的护体真元!”
风雨潇潇,洗刷天地。
程千仞身上学院服被血水浸透,剑光交织中,新的鲜血源源不断淌下,小溪般蜿蜒流散。
一个人有多少血可以流。
众人终于明白,他口中轻飘飘一句‘尽力’,便意味着不要命地流血,以伤换伤的疯狂。
徐冉运气不好。
七人同台,她背上双刀太出名,方才落下便引六人围攻。
听见场外呼声,知程千仞遇险,心急之下出刀凌厉,却未能突围,反因破绽身陷险境。
她才意识到复赛不比初赛,没有比她境界更低的对手。稍有不慎,就意味着战败或受伤。
于是沉下心神各个击破,逼得最后一人举牌弃权,东南星位只有她一人站着。
她环顾全场,目光落在天元位。
只一眼,徐冉心神剧震。毫不犹豫飞身而起。
竟然跟傅克己打近身战,疯了吗?!
不止是她,从众学子到北看台,从藏书楼到建安楼,所有人都认为程千仞疯了。
原下索也问了同样问题。
事已至此,顾雪绛不知想到些什么,反而平静下来:“他应该很冷静,甚至还算了时间。”
他对身旁林渡之道:“等我找你拿刀那日,记得提醒我,一定请傅克己来看。春水三分,可比程三的旧剑好看。让他看个够。”
林渡之不明所以地点头。
更漏滴答,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程千仞浑身如烈火烧过般灼痛,只觉每一秒都无比漫长。
但他依然握着剑。
不论傅克己如何出手,只要想拉开距离,方便施展剑势,便会有一柄长剑拦住他。
剑的主人不在乎代价。
场边执事开始大声倒数:“十——”
百余人混战接近尾声,全场竟只剩三十余人。天元位周边四座擂台空荡,争斗者或弃权或远避,以防被程、傅二人剑势波及。
总有不怕的。
破风声自东南来,耀眼的金色光华铺天盖地。
徐冉到了。
一刀南来,煌煌如日!
狂风万丈凭地起,青砖上积水被风势卷起,离地三尺高!
“日出!”
这是徐冉最强一刀。
她知道如果想在此刻改变什么,必须毫无保留,使出最强手段。
便是傅克己也无法凭护体真元硬抗,无论想接下还是避开,唯有收剑。
一柄细剑悄无声息穿过风雨,仿佛与雨幕融为一体。
当它横挡在刀锋之前,人们才惊觉,它竟比刀光更快。
后发先至。全场只一把剑有这种速度。
原上求的青雨快剑。
场外执事片刻不停地倒数:“五——”
院判看着棋盘上搏杀的少年们,问道:“你有没有想过会打成这样?”
满盘皆输。双输。
胡易知摇头。
现在的年轻人,怎么就不按常理出牌呢?
第57章 长风万里送秋雁
青雨剑比寻常宝剑更薄更细, 如一泓秋水, 一点寒星。
斩金刀下的日光倏忽黯淡,像被生生撕开一道裂口。
森然寒意自刀剑相击处汹涌而来, 刺骨刮脉, 徐冉悚然一惊。
心知不能与他硬抗真元, 去势稍偏,刀锋顺势自剑刃拖曳而过, 利刃交错声如凄厉长啸, 穿透风雨,回荡场间。
顾雪绛没想到这两人会突然落场:“糟了。”
青雨剑极寒, 类似凛霜剑, 徐冉的斩金刀极炽, 本应互相克制,但原上求比她高出一整个境界,剑法真义更远非钟十六能比。
他俩来做什么,还嫌不够乱吗?
原下索倒不如何震惊, 兀自苦笑两声。兄长做出什么事, 他都不会震惊。
裁决的倒数声微微颤抖:“四——”
场内场外, 无论是祈祷最后时刻出现转机,还是暗暗希望他们中有人被淘汰出局的,都无暇交流,屏息凝视,心悬于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