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江山/孤要登基(41)
徐冉腆着脸问:“你现在出名了,我们吃饭能赊账吗?”
旁边桌子忽站起一人,指着对面大骂:“放屁!不是他讲的那样!我三舅公的亲戚的同窗亲眼看见过!”
“据说那程千仞有东川蛮族血统,身高十二尺,力大无穷,茹毛饮血!”
那人朋友们也很捧场:“哇!——”
“他的战马四蹄如电,张口吐火!”
“哇!——”
程千仞:“……东川人就有蛮族血统?为什么不说我有魔族血统呢?”难道人与魔族有生殖隔离?
徐冉大惊:“东川有魔族?你亲眼见过?”
程千仞:“何止见过,我还……”
哐当一声巨响,他们身后有人跳上长凳。
“那程千仞身穿白色披风,面冠如玉,龙姿凤章,俊美如神!”
“嚯!——”
“他的神驹可追飞箭,可踏流云,蹄下生霞光!”
“嚯!——”
程千仞一脸冷漠。
“大概赊不了吧,他们根本认不出我。”
温乐公主,你到底为什么要让南央百姓去看马球?
我以后买菜都很麻烦啊。
算了,你们开心就好。
隔壁摊位,等待烤油馍的小姑娘狠狠打了个喷嚏。
第51章 春水三分,别来无恙
“再说那顾雪绛, 真是骑术无双!战马说停就停, 说跑就跑,极通人性……”
“还可以凌空飞跃!”
“还能翻跟头!”
“还能叼绣球!”
程千仞:……
顾二恍若未闻, 神色专注地给林鹿剥橘子。
他十指白皙修长, 灵活翻飞, 金黄橘皮褪下,白色丝络也去的一干二净。
南央秋天的新鲜橘子, 甜美多汁。
烤馍装盘, 滋啦作响,徐冉早已迫不及待, 高声招呼:“老板这里这里!”
老板回头打哈哈:“不好意思啊, 隔壁有人加了钱, 我先送过去,下一个就是你的!快着嘞!”
徐冉自言自语:“靠,吃路边摊都要花钱插队,脑子有病吧。”
温乐公主又打了个喷嚏。
***
夜深人静, 失业空巢男青年程千仞独自回家。打水洗漱, 点灯看书。
昏黄烛光下, 掌心深可见骨的伤口早已愈合,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想来别处也是同样。他猜测是林鹿的药好,或者修行者自体恢复能力,会随修为不断提升。
那天清醒后,血液燃烧的感觉消退,体内真元更加凝实, 但吐纳灵气不如从前容易,这种情况是好是坏他说不上来,只得去翻书。
修行书诸如《太上气感》之类,晦涩艰深,大半得靠自己摸索。
此时他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触摸到凝神境的门槛,水滴终将穿透最后一层石壁。
他照旧在识海中演剑,直到远处传来打更声。
睡眠可使精神放松,程千仞却已习惯用打坐吐纳代替。
头脑放空之际,眼前浮现一片茫茫白雾。
雾气汹涌而来,遮天盖地,程千仞一时恍惚,不知身在何方。
远处似是有人影晃动,说不上的熟悉感。他便随那人向迷雾深处走去。
不知走了多远,人影停下。程千仞继续向前,近到能看清对方衣摆繁复的花纹。
那人忽然回头。一双黑白明眸冷冷看来。
一瞬间雾霭散去,他的面容骤然清晰。
竟是逐流!
程千仞悚然惊醒。
月色照进半旧的窗。案上书卷被风吹动,哗哗作响。房间空荡荡。
难道方才没有冥想吐纳,只是太疲累,睡着了?
做了一个梦?
自打分别,这是他第一次梦到逐流。
程千仞揉揉眉心,梦境的真实感令他烦躁不安。
****
顾雪绛进门行礼时,温乐本是要上前扶他:“你来啦。”
他不着痕迹的避开,长揖及地,一丝不苟:“草民顾雪绛,见过公主殿下。殿下千岁。”
温乐一怔,收回手:“赐座。”
两人隔案对坐。顾雪绛一言不发,低眉垂目。
温乐小时候不懂事,常以敛息法器蒙蔽宫廷禁卫,溜出去玩耍。皇都各处巡防将领都知道‘防火防盗防小公主’,一旦发现,要么安排护卫暗中保护,陪她逛街,要么诚惶诚恐,毕恭毕敬地送她回去。
但若赶上花间雪绛当值,她就倒霉了,要被拎兔子一样提溜到宫门口。
还要挨教训:“殿下,臣真的很忙,兄弟们执勤也辛苦,您就别给臣等添负担了。来,吃糖。”
私自出宫温乐理亏,不敢向父皇告状,只能忍下。背地里骂他神仙模样,恶鬼心肠。
后来糖吃多了,吃人嘴软,一来二去,倒与花间雪绛熟悉起来。
“你别单手拎着我,我也是个姑娘,不要面子的啊?”
“你还知道自己是姑娘,宫里呆着不好吗,非要出来?”
温乐做贼一样扯他蹲下:“悄悄告诉你,我一直觉得五哥没死,只是背着大家出去玩了,我早晚抓到他。”
后来她长大了。渐渐懂得许多事情。
比如人死不能复生。比如怎样做好一个皇族,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我从北方南下,八千里风尘。你知道我来了,为什么不来见我?’
‘打马球那天,我的白云马就在建安楼下吃草,你与它那般相熟,打个唿哨它就跟你跑,为什么不用?’
‘这些年你过的怎么样?’
她想了很久,只说道:“我有件东西要给你。”
微凉秋风灌进屋来,吹散香炉青烟,不多时,外面响起淅淅沥沥的雨声。
四位侍女轻手轻脚地去关窗。
女官捧来一只长匣。
顾雪绛双手接过:“谢殿下恩典。”
温乐:“打开看看。”
长匣由一整块美玉雕琢而成,光洁剔透,匣中却不是珠宝。
竟是一把刀。
刀身狭长,深青色刀鞘,三道绯色纹路蜿蜒其上。
如一江春水,倒映三枝桃花。
清鸣乍起,刀锋出鞘,满室生辉!
一泓寒光照亮他的眉眼。
顾雪绛怔怔看着,指尖微颤。
他好像回到了恢宏大殿,琉璃砖映出他的影子。
那个老人不怒自威,声音雄浑:
“怎么样?”
“好刀!”
“越好的刀,越难驾驭,出鞘不慎,伤人伤己……我朝年轻一辈中,你的天赋最优秀。朕希望你,用好这把刀!赐给你了!”
“臣花间雪绛,谢圣上隆恩!”
春水三分。别来无恙。
他捧着刀,霍然起身,庄重地行拜礼。
温乐公主:“落雨天留客,我却不愿多留你了。你走吧。”
顾雪绛再拜,怀抱玉匣退出去。
“殿下,您费那么大功夫帮他找刀,就这样让他走了?”不说点什么?
温乐公主立在露台边,看檐上雨帘:“费些许功夫算什么,他若是心里有我,那前路刀山也好,火海也罢,我都陪他闯一闯。可惜他以前无法无天,现在没心没肺……君即无心我便休,纠缠作甚。”
女官赞叹道:“四海之大,豪杰如云,殿下皎若九天明月,群星追随。定有比顾公子更胜百倍的才俊。”
温乐公主只是笑着摇头,不答话。
“取我的琴来。”
既然人事离分,不似当年。
我不能为此做什么,也不会做什么。就为你弹奏一首,从前的曲子吧。
***
举步下楼的顾雪绛,只觉怀中玉匣重逾千斤。
忽听得一阵琴声飘来,泠泠如流水,渺渺如云烟,不由脚步一顿。
往事纷繁,如洪水崩堤,扑面而来。
天资出众,八岁入道。
十四岁成为家族资源全力支持的对象,前呼后拥,少年得志。
十五岁突破凝神,人皆道此子前途无量,可窥圣人境。
十六岁被钦点为京畿禁卫军右副统领,与他同辈的世家公子,无人敢撄其锋芒。
他在最好的年纪,拥有世间最好的一切。
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
十九岁夜巡,孤身入重围,杀魔族二十,全身武脉碎裂。成了个废人。
未过半月,被人举告通敌叛国,卷入‘青霜台’重案,锒铛下狱,三月后脱罪释放。
家族除名,逐出皇都。一夕之间,繁华散尽,灰飞烟灭。
顾雪绛离京时,平日称兄道弟、把酒言欢的朋友避之不及,看他不顺眼的敌人送了他一坛好酒。
说只爱他财权容貌的花楼姑娘们追出来,六架马车坐满,十里相送。
“公子一去,水远山高,怕是相见难期。”
“莫哭了,我总会再回来的。”
他对怀抱琵琶的姑娘说:“弹什么‘凉州词’,换一首‘春日宴’来。”
琵琶声咽,顾雪绛登车远去,瘦马嘶鸣,烟尘滚滚,巍峨的皇都被抛在身后。
十里红妆,华灯焰火,明枪暗箭,真情假意。尽成过眼云烟。
***
侍女将他送至楼下,眼看雨幕重重,铺天盖地。
“公子带一把伞吧。”
顾雪绛正要道谢,忽见不远处一人撑着伞,独立雨中,身姿挺拔,疏朗清举。
天青色洒金桃花伞,是他画的。
那人见他下楼,快步迎上。
顾雪绛接过伞,为两人撑起。
林渡之一手抱玉匣,一手握住他脉门,输送真元驱散寒气。
没走几步,道旁树上跳下两个人。滴水不沾,周身像笼着一层烟雾。
“你们怎么……”
徐冉:“我们也不想来啊。谁让你仇家遍地?万一路上遇见什么事,你要抱着鹿瑟瑟发抖吗?”
程千仞看着匣子:“这个能卖多少?”
顾雪绛惋惜道:“这个不能卖。”
徐冉:“那我们怎么来钱?”
顾雪绛:“参赛,然后下注全副身家买自己赢。”
“好啊!”
四人边走边说,渐渐远去。
第52章 我什么都有。
那场精彩至极的比赛结束后, 南央城每座市坊、每条街道都热闹起来。有人亲眼观战, 回去口述,渐渐流传出各种匪夷所思的版本, 总离不开两个英雄故事。于是其他人都成了狗熊。
从那天起, 北澜的马球队员开始沉默。
输球固然令人郁恼, 但他们中有些人真正在意的,不是一场马球的输赢。
钟天瑾在房中踱步:“到底是什么方法, 可以让人武脉暂时恢复?闻所未闻……谁有头绪?”
屋里六七人或站或坐, 气氛比窗外秋雨落叶更冷。
白玉玦打破沉默:“你想偏了,他用什么方法, 对我们来说并不重要。”
他的目光扫过每张脸:“重要的是, 他非常记仇。而当年的事。在座各位, 人人有份。”
陆裘被他看得心虚,恼羞成怒道:“人人有份又怎样,国法尚且不责众,参与者不止我们, 那么多人, 他能挨个报仇?”
‘青霜台’案发当晚, 顾雪绛受邀在鸿雁楼头饮酒,同席者十余人,皆王孙公子。本应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
顾雪绛被举告后,按照天祈律法,以及他们的身份,证词将很有分量。
但他们没有出面作证。出于各种原因, 或被说服或被利诱,不约而同的保持了沉默。甚至落井下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