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江山/孤要登基(93)
逐流乖巧地跟他走了。
不一会儿,背后响起隐秘的窃窃私语。
“山主也回房间,他们一个房间。”
“嘿嘿嘿嘿。”
程千仞无语叹气,心情郁闷。
傻孩子们,我修为比你们高,以为我走远了就听不到?
哪天逐流忽然觉得自己是朝歌阙怎么办,随便就能治你们一个冒犯首辅的罪名。
长点心吧,我的一根筋弟子。
逐流:“哥哥为什么叹气,不喜欢我与旁人聊天?”
“我怎么会限制你交朋友,但你…你不要戏弄他们。”
“没有戏弄,我很感谢大家,向我讲你以前的生活。我才知道,我不在的时候,你都是怎么过的。”
这个房间不大,又只有他们两人,逐流促狭地笑笑,轻声道:“灯火下楼台,你快活吗?”
程千仞怔了怔,才明白其中意味,当即大脑充血,手足无措:“胡说什么!”
逐流神情无辜:“哥哥这么大反应?到底快不快活,我也想试试……”
程千仞尽力使自己平静:“你真的不懂?”
“没人教过我呀。”
虽然与弟弟讨论这方面非常尴尬,但以逐流的年纪,确实应该懂了,性教育也是家庭教育的一部分,他作为开明家长,最好能适当引导……
不料逐流突然逼近,程千仞毫无防备,跌坐在床榻上,思绪彻底被打乱。
弟弟凑在耳边轻声问他:“你试过吗?”
程千仞这些年,不是为生计奔波劳碌,就是为生存战斗,拼命修行,哪有功夫动心思。
至于南央城的风流名声,他还真冤枉,顾雪绛也冤枉,他俩都是替徐冉背黑锅。
他硬着头皮,摁住弟弟的肩膀,试图与对方隔开距离:
“你已经到了通晓人事的年纪,好奇这种事儿也情有可原……嗯,其实没什么,等以后有时间,哥会教你的。”
我找顾二弄点话本图册总可以吧。
“哥哥现在没有时间?”
程千仞神色一肃:“大战在即,哪顾得上。开山大典那夜,我见识了许多圣人境界的神通手段,心中有所感悟,近来却忙于其他事,神思不定,连修行的时间都没有。”
逐流笑了。
翻身坐在床榻边,向他伸出手,掌心亮起萤火微光:“哥哥怎么不早说,进来啊。”
程千仞头脑发懵,小世界,大意了。
第106章 饮鸩止渴
逐流笑意收敛:“我的意思是, 请哥哥来安心修行。至少可以在抵达东境之前, 变得更强。你背后还站着剑阁和学院,你的力量关乎白雪关战场的成败, 东川百姓的生死。”
程千仞为自己胡思乱想感到羞耻, 伸手触碰逐流掌心光芒:“又要麻烦你了……呃!”
逐流五指回握, 猛然使力,拉着他一同向后倒去。
两人跌在床榻上, 天旋地转, 萤火微光迸溅,化作一片耀眼明光。短暂的眩晕和失重之后, 程千仞再次进入了对方的芥子空间。
湛蓝色天空漂浮着洁白的云朵, 像丝丝缕缕的棉絮, 他们身下草地松软,缀满清凉的晶莹露珠。
他第一次来‘做客’时,不知规则,无意间改动了这里, 没想到一直保留到现在。
逐流还压着他, 恶作剧得逞一般低低地笑。
程千仞拍拍弟弟肩膀:“行了, 起来。”
逐流假装要起身,突然向一旁倒去,抱紧他腰身顺势滚了几圈,才依依不舍松开手。
程千仞拂去衣上草屑,无奈地笑:“瞎闹。”
你小时候早慧沉默,嫌弃邻居小孩玩泥巴幼稚, 怎么长大了反倒生出顽皮心性,难道缺失的童年注定要补回来?
逐流也笑,哥哥已经将他的搂抱,看做幼崽撒娇,渐渐习惯后不再排斥。他可以肯定,世上除了自己,没有人能对程千仞亲近到这种程度。
喜悦之余,他竟不觉得满足,反激起心底更多渴望。
交谈不够,陪伴不够,拥抱不够,一起打滚也不够。
与哥哥亲昵,就像饮鸩止渴,多少都不够。
程千仞不知弟弟曲折心思,他是来修行的。这次不需要借助南央城老街小院使心意宁静,只需要时间。
上回朝歌阙主动离开,逐流却不愿意走:“让我陪着你吧,不管你是练剑还是打坐,我不打扰你。”
程千仞想了想,蹲下拔草叶,编了一只蚱蜢塞给弟弟:“那你自己玩会儿?”
逐流与绿油油的蚱蜢面面相觑:“真拿我当小孩?”
他拉着程千仞向前走,路边长出榆树,疯狂拔高抽枝,脚下草地变作青石板长街,长街尽头一转弯,就是熟悉的老巷。两侧白墙逼仄,茂密枝叶伸出别人家院墙。
小巷最深处,推开木门,院子里干净整齐。
“到家了。”逐流乖巧道:“哥,你去算账吧,我给你做饭吃。”
程千仞不介意陪他玩这种小把戏,心念一动,手中出现装满的菜篮,递给逐流。
他们就像关系友善的普通兄弟。
程千仞出关那天,逐流做了一桌家常菜。
看着哥哥吃完,露出餍足神色,托腮问道:“这里好吗?你愿意在这儿吗?”
这问题问得十分古怪,程千仞却没有细想:“好啊。”
他打算等自己看见圣人境门槛,再来请教对方如何开辟、或掌控一方空间,目前的困境,在于剑道似乎达到瓶颈,反复演剑已经揣摩不出更多真义。
见江山这套剑诀不该仅限于此,神鬼辟易也很好,是我不够好。
程千仞心里琢磨着突破瓶颈,诚恳问道:“杀魔王那夜,你分神化身留在剑阁,法身东行,剑却往西南去。一剑追袭三千里,如何操控?以神识一心三用,与朝辞剑建立联系,还是某种法门,使剑自生灵……”
逐流听罢,站起身,声音带了点冷意:“那不是我。你怎么还想着他?”
程千仞微惊,向后避让,一边推少年的胸膛:“别闹。”
弟弟姿态不再柔顺,使他感到压迫,不由紧张戒备。
逐流一把攥紧他手腕:“我感觉他又有动静了,他一天没有烟消云散,我就要提防他抢我法身,你也要小心不把他当成我,你我都不自在,不如哥哥帮我,一起杀了他。然后我们兄弟二人,海阔天空,逍遥快活。”
程千仞听得别扭:“……何至于此。”
“你替他说话?你以为他对你好,无缘无故,不求回报?”逐流冷笑道,“他无非是认定你身份,想让你回去接那烂摊子,帝星五皇子早就死了……”
程千仞挣脱禁锢:“你疯了吗,你到底在说什么?”
“嗤——”
双方争执戛然而止。
他听见利刃刺破血肉的声音。
一刹那被拉长,一截尖剑穿透逐流胸膛。殷红血迹飞速扩张,浸染前襟。
逐流眼中情绪复杂,惊诧、愤怒、厌憎很快消失无踪,只剩冷漠。
他手臂向后,抽出黑色剑柄,将长剑提在手中。
朝辞剑淅淅沥沥淌着血。
他自己的血。
这一切发生太快,超越程千仞目前可以认知的速度,就像他躲不开安山王的手掌,此时一样躲不开溅在脸颊的鲜血。
温热的、逐流的血。
“朝、朝歌阙?”
“嗯。”
那人应了一声,看不出情绪。
程千仞心底发寒。
人到底有多狠,才能毫不犹豫地捅自己一剑,依然面不改色。
以前‘朝歌阙’与‘逐流’,就是这样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地争夺身体的吗?
他以为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对方总该解释点什么。
朝歌阙开口说了四个字:“他没死,走。”
一瞬间天旋地转,又回到云船房间。程千仞深吸一口气,竭力镇定:“你的伤怎么样?”
“不碍事。”
两人还维持着去往小世界之前,交叠躺在床榻上的姿势,这使程千仞心态更崩了。
要是一天变三次,朝歌阙变程逐流,程逐流变朝歌阙,如何变化完全不可预料,毫无防备……
谁受得了?!我受得了?!
朝歌阙从容坐起身,拂去衣上血污。空气中水汽聚拢,一面水镜凭空凝结。
程千仞听见一声嗤笑:“他就这幅打扮?”
‘他’指的是逐流。
逐流为了显得温柔无害,没有随身佩剑,将朝辞剑留在芥子空间中。平时穿衣只穿质地柔软、颜色清淡的长袍,比如浅米、藕合、月白色。墨发半挽半放,松松地簪一支木钗,其余披散肩背,青丝如瀑。
毫无攻击性的美,自带柔光,宜室宜家。
朝歌阙散去水镜,看了程千仞一眼,眉头微蹙:“你喜欢吗?”
程千仞目瞪口呆:“什么?”
那眼神意味复杂,令他觉得自己像一位被奸妃媚惑的昏君。
可是,我什么也没做啊。
你变来变去,总问奇怪问题,答不好就是送命题。
我上哪儿说理去。
敲门声突兀响起。
朝歌阙恢复漠然神色,程千仞放下床边帐幔,低声道:“你突然性情大变,会惹人生疑。还是‘身体抱恙,卧病在床’吧。”
来者除了怀清怀明,还有傅克己。
“我们收到了镇东军最高统帅的回信。”
程千仞接过信件,一目十行。安国长公主代表军部,表达对宗门联盟的感谢和欢迎;朝光城外五十里,沧江连环坞一带,旷野荒凉无人,适合飞行法器降落,她将率部下前来,亲自迎接第一批宗门修士。
“还有多久能到?”
怀清:“按云船现在的速度,最多半日。”
傅克己:“你还好吗?”
怀清怀明传递消息已经足够,他不是非来不可,但听说对方和所谓的弟弟进了房间,一天一夜没有出门,总担心出什么事。
“我挺好。小流不耐舟车劳顿,生病不方便见人。便不请你们进去坐了。”
傅克己剑眉挑起,无声表达你他妈扯淡,程千仞尴尬地摸鼻子。
怀清怀明见状对视一眼,低笑道:“您悠着点。”
大宝贝可是柔弱美人。
程千仞一剑鞘拍过去:“心思放在修行上!”
朝歌阙翻阅安国公主的信笺,不知为什么看得比较慢,程千仞好整以暇,在一旁打量他。
脸色苍白,唇无血色,眉眼间有淡淡倦意。
也是,杀魔王落得旧伤未愈,又捅了自己一剑,铁打的人也经不起这么折腾。
“他现在在哪,小世界里?你们俩到底什么情况,不能坐下谈谈?”
朝歌阙:“我会处理好。”
又是这样。程千仞心头忽生无名火:
“你什么都不愿意告诉我,我能怎么办!”
他拂袖打落桌上香炉,哐当一声钝响。
门外怀清怀明还没走远:“啧,刺激。”
朝歌阙好脾气地捡东西:“别闹。”
程千仞正想发作,忽听那人说:“你剑道遇瓶颈,并非受修为限制,只是缺少一个契机。”
他沉默片刻,有些摸清门路了,朝歌阙谈正事沉稳可靠,聊私事容易被气死,逐流则正好相反。
“游历六载,见遍山河,还不够吗?”
朝歌阙摇头:“对别人来说,足矣。对你,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