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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印(10)

作者:tangstory 时间:2019-06-17 08:29:18 标签:玄幻 武侠

  “不是那个姻缘,”挽江侯摇头,心知皇上想岔了,又找补道,“不过指婚也不要再提。”
  “罢了,朕都随你,”天子一诺千金,含笑允道,“朕的涌澜心中只有刀,怕是刀法再精进几分,就能以刀入道,飞升成仙了,”复又展开手中一卷图纸,“这把囚龙的刀鞘你想要个什么样式?”
  “……嗯?”
  “发什么呆,”天子把图纸递给他,“问你刀鞘要什么样子,你自己选。”
  “……就铸一条江吧。”挽江侯却不看图纸,似仍心神不属,随口回道。
  “原来……”流年暗换,如今已然长大成人的边涌澜坐在佛子身边,凝望着床头灯火如豆,轻轻抚刀笑道,“那时我不知为何,下意想要在刀鞘上铸一条江,原来竟是这个意思。”
  他突地倾身侧卧,将脸庞枕在僧人膝头,动作间不见分毫旖旎,只带着一丝孩子般的眷恋,眷恋地仰起脸,在摇曳的烛光中,望向僧人与十年前别无二致的面目,喃喃低道:“愿为江水,与君重逢。”
  作者有话要说:“愿为江水,与君重逢。”这句话据说是出自韩国现任总统文在寅的自传。
  我没看过那本自传,就在微博上看了点文在寅、卢武铉和李明博的历史八卦,谁有兴趣可以去看一下,但我劝你们不要,太虐了。
  卢是十年前跳崖自杀的,十年后文为他复仇,但终究故人已经不在了。
  5月23日是卢的十年奠。
  文那本自传,叫做《命运》。
  命运太残酷,所以小说才要甜甜的。


第十章
  惊涛轰然,卷起浪潮如雪,水沫如细雪般飘落,僧人立在永不甘心被降服的欲海上,耳听到潮声幻为人语,是千万人曾跪在佛前切切哭诉:
  “我想你,你听到了吗?”
  “我在等你,你为何不回来?”
  “你可是忘了我?”
  “你可还记得我?”
  漫天纷落的细雪中,有青年步下潮头,一步步穿过蒙蒙水雾,贴近僧人问道:“我来找你……你可还记得我?”
  僧人合十不语,一个呼吸后,手掌轻分,左手执礼,右手平摊一伸,像是一个“请”字,却不是迎,而是送——欲海上徘徊的哭诉人语便散了。万千离人哀思,重新沉入海底。
  僧人身前的青年化作水沫消散,为这片已然风平浪静的欲海,落了最后一场雪。
  僧人抬起手——昙山抬起手,摸索地落在枕于膝头之人脑后。
  ——僧人重又双手合十,肃寂地立在欲海中央,便似一尊佛像,可这样站上千年万年。
  昙山轻轻为枕在膝头的人理了理头发,因为心中有佛,手势便带了不可说的慈悲。
  “涌澜,”他温声道,“狸奴回来了,你去为它开下窗子。”
  被和尚摸了头的挽江侯挺高兴,利索地站起身,几步走去开了窗,口中唤狸奴:“咪咪?”
  “昂昂!”湿漉漉的小兽也不在乎自己什么时候又多了一个小名,高兴地扑到挽江侯怀里,看似在撒娇,实际偷摸着在他身上蹭干毛发。
  边涌澜揉了揉狸奴肉嘟嘟的小肚子,揶揄它道:“原来真不是虚胖。”
  小兽伸爪拨开他的手,又用湿乎乎的小爪子按平他的手掌,像家猫吐毛球一样,努力伸了伸脖子,似是要把什么东西吐到他掌中。
  “咽回去。”昙山惯常不动声色,现下却突然沉声说了狸奴一句,暗道它不知轻重,若非自己与它心意相通,又要为它收拾作出来的烂摊子。
  “涌澜,你把它拎过来,它肚子里的东西,你最好不要碰。”
  “喏,给你。”挽江侯把支棱着耳朵,要吐不吐的小兽拎到床边,便见昙山伸出手,狸奴嗷呜一声,把肚子里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吐到僧人的掌心里。
  那东西甫被吐出来,似还一时找不着东南西北,晕乎乎地在昙山掌心转了两圈,总算是回过味来,振翅欲飞,却又被僧人稳稳捏在了指间。
  “看这大小,应是一只母蛊,”稳妥起见,昙山先开了心识捉住蛊虫,又再认真感知过识海,确实心神安定,再无异样,方才睁眼端详指间似虫非虫之物,“既还活着,便不难找到养蛊之人。”
  “……你这是不用再做瞎子了?”挽江侯见他睁眼,心里先打了个突,可再细瞧,又见那双眼睛只是黑白分明,长睫如工笔墨线绘出一般,眼角微微下垂,虽是生得十分好看,但也只是一双普通的眼睛,再不见其中深若渊海的欲望。
  “既已开禁,便就这样吧,”昙山不在意道,却过了片刻,似有些无奈地抬手举起蛊虫,“你别看我,看它。”
  “它有什么好看的,”挽江侯不乐意地瞪着虫子,啧了一声,“长得真丑。”
  那蛊虫约么只有指肚大小,密密麻麻生了几十只细爪,通体乌黑,无口无目,却能发声,也不知是因为厌恶和尚,还是因为被骂了丑,发出一声刺耳的长嘶。
  “它有粗浅神智,知道一击不中便逃,想是也有生欲,”昙山没有研究过养蛊之术,靠推断道,“蛊虫不能离开养蛊之人太久,便借它的生欲指个路吧。”
  “狸奴,”僧人说完,唤了又跑去挽江侯腿边蹭毛儿的小兽一声,“过来吞了。”
  “它吞这玩意儿会不会闹肚子?”
  “狸奴虽也算是一具行尸走肉,却与那镇上行尸不同,”昙山不多解释两者有何区别,只道,“蛊在它肚子里,它不会有事,蛊也安分一些。”
  “听见了没?过去吞了吧,”挽江侯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看了磨蹭着不想过去吞虫子的小兽一眼,“不然你让我们把这玩意儿放哪儿?”
  “昂!”狸奴眼见没有人帮它撑腰,只得不情不愿地吞了虫子,然后三蹦两跳,跑去客房外间的软榻上趴着舔毛,想来是把两个人一起记恨上了。
  “你可认识养蛊之人?”挽江侯倒也没光顾着看和尚,好歹还记得正事,“料想与布阵之人必有牵连,说不准便是同一人。”
  “不能说认识,却印证了我行前一个猜测……”
  僧人方要细说,又听刚刚说了一句正经事的挽江侯打断道:“不忙,听外面雨快停了,狸奴既已回来,你自保无碍,我先去唤人买两身衣裳。”
  昙山以为他去去就来,却过了大半个时辰才见人回返。
  “说吧,”挽江侯也不解释方才去了哪儿,只在桌边坐定,掸了掸微湿的肩头,“你有什么猜测?”
  “你曾说我的师门有诸多奇异之处,但除却佛法修行,师门历代传承,只须精习三道,”昙山比出一个“三”字,“观想、推演、封印。”
  “我的师父在昙山庙中寻到我那年,我应是五岁,”昙山不详述这三道有何奥义,却转而说起自己的身世,“庙中僧人说我无父无母,是打水时自溪边拣到,幼时佛理不讲自明,似天生地养,生来便注定要修行。”
  “我还有二十年的命数,你这便随我去吧——这是先师从庙中将我带走时说的话。”
  “…………”挽江侯先听得一句“我还有二十年的命数”,吓了一大跳,再听还有下半句,不由心中翻了个白眼,松了口长气。
  “我的师父曾对我说,待我能推演出自己的命数时,便自然知晓,该去何方寻得下一个传承之人,”昙山平铺直叙道,“我的师门不似寻常庙门,向来只一师、一徒,代代传承。”
  “那长庚寺中……”
  挽江侯想问,那长庚寺中其他的僧人,都不是你师门中人么?却不待问出口,便见昙山探手从僧袍内袋中取出一物,细看是一尊小小的铜像。
  铜像只得常人一指高,脑袋光秃秃的,可见是个和尚形貌。眉眼铸刻得并不如何精细,却偏让人觉得活灵活现。
  “香客入寺进香,见到的知客僧,便是它了,”昙山托着铜像道,“它可为一,也可化十,究竟能幻化多少,端看修行如何。”
  “…………”
  挽江侯还没消化完这等玄奇之事,便又听僧人道:“我师门的封印之法,皆不能封印活物,这尊铜像是死物,幻化出的僧人也不是活人,你不必害怕它其中封印着生人魂魄。”
  “……不是,”挽江侯几是麻木地回了句,“你告诉我,我在庙里见到的和尚其实不是活人,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你可当它们是木牛流马、机关塑像,”昙山看桌旁之人呆愣地盯着自己掌中铜人,竟随口开了个玩笑,“涌澜,我本以为你最近胆子大了不少,原来还需历练。”
  “呵呵。”挽江侯冷笑一声,算是给足了和尚的面子,又腹诽道,合着你那阖寺上下,除了一个老秃驴,一个小秃驴,就再没别的活人了?
  大师,您这是把整座庙都带在身上了啊。
  “你可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我的师父有些随性?”昙山复又正色道,“我随他修行时,曾听他说过一件旧事。我师门原本历代皆是一师一徒的传承,只在他那一辈,破了这个规矩。”
  ——昙山的师父法讳“妙常”,身世与自己的徒弟大差不离,可要说到性子,却是与昙山相差甚远。
  出家人本应七情不动,他却曾不止一次跟自己的徒弟抱怨:“我怎么就养了你这么个闷头搭脸的没嘴葫芦?”
  妙常亦是自幼被他的师父打一间庙里寻了来,却跟着师父修行了四年,就不高兴了,闹着要离寺出走。
  “师父!”八岁的小和尚掷地有声地闹道,“您看看咱这庙,除了您和我,就没个喘气的活人了,合适吗?”
  “师父,我想要个师弟……”闹完了又撒娇,“您看这京中,下了多少年没见过的大雪,外面那个乞儿都快冻死在咱庙门前了,咱也不多拣,就拣这一个成不成?”
  撒完了娇,小和尚还有好一番道理要说:“您告诉我要修慈悲,便是世人皆苦,可若连这眼皮子底下的一人都不肯度,何以度众生?您若不答应我,让那孩子起码在咱庙里过了这个冬天,我现在就离了这间破庙,再不跟您修那个劳什子的‘众生相’了!”
  于是八岁的小和尚,就在一个大雪的冬日,拣了一个小他两岁的乞儿回来,及到冬去春来,两个孩子已然好得不分你我,再也分不开了——这位法号妙常的小师父,就这么凭着一己撒泼打滚之能,硬生生坏了自家师门千百年来传承的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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