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帝纪事(133)
景骊将这些小印,一枚枚取出来,把玩了片刻,认真看过了印石上刻的字,又重新放了回去,合上了盒子,对高庸说道:
“派人给永宁侯送去吧。”
“陛下,奴婢让人给永宁侯带个消息,让他今晚回宫吧。”高庸注视着他的脸色,小声建议道。
皇帝的情绪很低落,不过只要永宁侯在身边,他大概就会好起来了。
“不必了,他那里有许多事要做,就让他在府里多住几天吧。”景骊现在还没想清楚,这事要怎么做,这种时候,他不想见到卫衍。
从他的立场来说,母后的话,都是很有道理的,但是从卫衍的立场来说,卫衍恐怕并不希望事情会变成这样。
永不辜负?
他默念着这个词,轻轻哂笑。
权势这东西,肯定会改变人,这一点,他何尝不懂。也许有一天,卫衍会变得面目全非,他们天天会为了这些事勾心斗角,到时候,他恐怕要悔不当初了。
想到这里,景骊不得不承认,他的母后,拿捏人心的本事,依然这么好。
皇帝被太后一席话,说得万分纠结的时候,永宁侯府中,卫衍等人用过了午膳,开始了府内的交接事宜。
来喜的祖上,是服侍过初代忠勇侯的老人,被赐了卫姓,所以来喜该叫卫来喜才对,老侯爷让卫衍给他改个名,卫衍想了半晌,取不出什么好名字,就直接帮他改名叫卫来了。
于是,卫来卫大管家,就这么着走马上任了,大管家上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陪着永宁侯,与福祥总管交接了账册钥匙内库之类的东西。
皇帝除了赏下这座府邸,另外还赏了数个田庄铺子,这些东西全部一一造册了。
老侯爷和柳氏,原先担心卫衍会养不起家,纯粹是瞎担心了,对于出宫的那些人,皇帝都不吝于赏赐,肯定不会对卫衍小气了。
“侯爷,让奴婢好好教一教这些人吧,免得他们不能好好服侍侯爷。”正院交接事毕,福祥对着接手的那些人,有些看不上眼,非常热心地要求帮忙。
“那就有劳福祥总管了。”卫衍道谢。
福祥是乾清宫的副总管,不过按照官场惯例,除非正副总管一起出现,否则没人会去特别强调这个“副”字的。
如此这般,永宁侯府中的众人,交接的交接,教导的教导,都非常忙碌。
这一日,皇帝派人来赏赐了一盒小印,到了第二日,皇帝的圣旨和匾额就一起送来了。
永宁侯府中门大开,接了圣旨,将御赐的匾额高高悬挂到了正门上方,放了两大串鞭炮,撒了两箩筐铜钱,卫衍就算正式开了府。
不过,除了和卫家其他人一起吃了顿饭,卫衍并没有宴客,行事算是非常低调了。
到了第三日,卫衍就去近卫营复职了。
他流放前的职位,是近卫营副统领,这是一个正二品的官职,如今皇帝让他去复职,就是复的这个职。
复职以后,各种人情往来,复杂繁琐,这些都不必去细说。
卫衍忙乱的时候,宫中的事,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中,自打李昭仪自请出宫后,又有后妃上书,全都得到了皇帝的恩准赏赐,而且真如宫中流言所传,皇帝的赏赐是分等的,这么着,上书的后妃竟然踊跃起来了,没过几天,又有几名后妃离开了皇宫。
皇帝对她们是归家还是自己开府,并没有规定,不过这些人,都在宫里历练打滚过的,对于怎么选择是对自己好,都是心中有谱的,个个选了开府,开始自己当家作主过日子了。
其他的后妃,有些一直在观望情况,想看看太后那里,会不会对李昭仪有惩处,毕竟是李昭仪开了这个不好的头。不过等了几天,她们就等到了皇帝将嫡皇子景琪移进了慈宁宫的消息,这时候,她们才意识到,这对天家母子,已经在这事上达成了交易。
既然太后听之任之不管这事了,胆子大的人就越来越多了。
卫衍开府了七八日,宫里的后妃走掉了五个都不止。
这些日子,卫衍当然回过皇宫,不过他基本上早出晚归的,每次黑灯瞎火中进宫,天色还没亮他就出宫了,比皇帝还要忙碌。这一日,很多事算是告一段落了,他就提早下了衙,没有回府,而是去了皇宫。
皇帝的寝宫,依然威严肃穆。
卫衍和往常一般,一路往里走,走到了寝宫门口,他却发现有两名宫女,正被勒令跪在外面。
此时,天气早就冷下来了,她们的身上却只着了件单衣,正在寒风中簌簌发抖。
第一百二十二章 天意难问
“这是怎么了?”
“侯爷, 外面冷,进去再说。”
见永宁侯看到这一幕,停下了脚步询问, 早有机灵的内侍帮他打起了殿门口的暖帘, 殷勤地请他入内。
卫衍迟疑了片刻, 还是抬起脚步, 继续往前走。他进了殿,高庸高总管就指挥着一堆人围住了他, 帮他脱了外面的厚衣裳, 换了件轻便些的夹袍, 又送上温水,替他净了面, 洗了脚, 换了干净的布袜和便鞋。
很快,卫衍就从外出的正式打扮, 变成了居家的休闲打扮。
这波人退下了,又有为他梳头的宫女,请他在铜镜前落座,帮他散了武冠, 准备挽一个轻快点的发髻。
高庸走上前来,挥了挥手, 示意她出去, 等到人都退出去了, 他才走到永宁侯身后, 拿起了案上的梳子,替永宁侯梳起了头发。
“有劳高总管了。”卫衍从铜镜中看着他,问道,“高总管,外面这是怎么了?”
“侯爷,不知道侯爷有没有注意到,侯爷有几套衣服,颜色与陛下的衣服很配?”高庸握着梳子,认认真真替他梳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说起了不相干的事。
经高总管这么提醒,卫衍突然想起来,在西山猎场时,他觉得很奇怪的那件事了。
原先,他以为他和皇帝的行猎服,颜色这么互补,是一个巧合,就把这事放下了,现在,听高总管的口吻,这不是巧合,而是人为?
“记得。”
“那侯爷可知道,这些衣服都是成套的,主料和辅料出自相同的两匹布,彼此互补。”高庸继续说衣服的事。
卫衍没有想到真相竟然是这样!
皇帝的衣服,有各种规制,内务府的人,就算想讨皇帝的欢心,也不敢自作主张,做这种无聊的事,九成九是得了皇帝的授意。
皇帝他……卫衍想开口说皇帝几句,仔细想了想,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皇帝他很有种将他们的关系,示于人前的冲动,但是以卫衍看来,这是不理智的行为。也许是因为他说了喜欢,皇帝一时高兴,才会有这种想法。
过段时间,等皇帝冷静下来了,自然知道该怎么做,才是最好了。
既然不能做其他的事,那么在这种非常隐秘的地方,宣示一下他们的关系,这是皇帝的无奈之举了吧。他还要为这事责怪皇帝,未免太不解风情了一点。
卫衍自觉他已经是个非常成熟的男人了,如今完全可以处理好和皇帝之间的事了,他把这事认真思索了一遍,决定由着皇帝去吧。
他比皇帝年长,皇帝偶尔想要幼稚一下,要去纠结于这种细节处,就让皇帝自个儿暗暗高兴吧,他就不多说什么了,免得又扫了皇帝的兴。
说白了,这事,真的算不上什么大事。
但是,这些衣服是怎么做的,和外面的事有什么关系,难道外面那两位是针线房的宫女,把这些衣服做坏了?
“衣服怎么了?”他突然问道。
高庸握着梳子的手,不由得顿了顿。
皇帝现在这般患得患失,纠结万分,怎么做都觉得不合适,并非毫无缘由,事实上,永宁侯的确变了许多。若是以前,永宁侯肯定不能这么快就反应过来,问题出在这些衣服上面。
并非永宁侯这人笨,而是他这人很有些纨绔贵胄的作风,懒得去关注这些琐事。
什么时候,永宁侯也学会操心这些事了?
“侯爷可知道,宫里所有想要长进的人,挤破了脑袋,都想得到近身服侍陛下的机会?”高庸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继续说不相干的事。
“我知道。”这些事,卫衍当然知道。
皇帝的喜恶,可以影响太多的事。这个道理,他早就懂了。其他人肯定也很明白这一点,这没什么可奇怪的。
“但是,陛下的身边,近身伺候的人数是有定额的。以前,有人靠着心思机敏,偶然间得了陛下的欢心,陛下就会额外提拔,这人就能跳过多年苦熬,早早出头。不过这几年,陛下很久没做这种事了。有缺的时候,老奴按例补人,没缺的时候,就是这些人伺候。”高庸说道。
以前,永宁侯在皇帝身边,除了和永宁侯吵架闹别扭的时候,皇帝大部分时候,都是高兴的,自然有兴致做这些事。后来,永宁侯被流放出去了,皇帝忙于收拢权柄,哪有兴致操心这些琐事,这些事就全是高庸的职责了。
皇帝有兴致关心这些事的时候,自然免不了有心血来潮的时候,时不时就要按着他的心意,想挑谁就挑谁,但是高庸补人,就是按例了,资历和能力都不可或缺,有些盼着出头的人,迟迟等不到走捷径的机会,就要铤而走险了。
“这些,我都知道,高总管请直言吧。”卫衍不想再听高总管绕大圈子了。
“今日,陛下站在小书房窗前的时候,听到窗外传来了隐隐的说话声……”高庸铺垫了许久,见他不耐烦了,终于说到了正题。
皇帝居住的这个正殿,起居处用屏风或者其他,间隔出了许多不同用处的地方,其中就有个小书房。小书房临着窗,外面是一条宽阔的过道,再远一点,植有一片低矮的花木。
出于安全考虑,宫中大部分地方种植的花木都是低矮的,藏不了人,皇帝寝宫里的,自然也不例外。
天气尚好的时候,这两扇窗一开,皇帝坐在书案后,只要侧一下头,就能看到远处的风景,算是一个松散烦乏疲惫的地方。闲暇时,皇帝偶尔会来这里坐一坐,涂抹几笔,散一下心。
此时,快到冬至了,寒冬来临,大部分花木都枯败了,再加上天气冷,这两扇窗就被关上了。
今日,皇帝坐在这里,提着笔画了几笔,就很不耐烦地丢下了笔,喊着高庸去开窗。
高庸在皇帝襁褓时,就在皇帝身边伺候了,可以说是看着他长大的,自然知道,皇帝现在心情很烦闷,想要透透气,才让他去开窗。
这种时候,平日里该劝的话,他都不劝了,免得自讨没趣。
他就应了声是,将火盆往书案那边移了移,然后走到窗前,打开了窗。
这窗一开,就开出事来了。
原先关着窗,外面的动静听不到,一打开,就有隐隐的说话声,从外面传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