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帝纪事(29)
接下去,他当然是要让已经在哭的人收泪了,不过在收泪的过程中,让人眼泪越掉越多,也是一时难免的事了。
反正到了最后,这是一场彼此都很满意的放纵。
景帝虽然年富力强,这么放纵的房事也很耗体力,完事后,他歇了好久才带卫衍去沐浴。
本来每次做完这事,卫衍都会精疲力竭地睡死过去,这次虽然也是精疲力竭,但是卫衍的脑中却没有一点睡意,无数乱七八糟的念头,在他的脑袋里面打转,偏偏理不出一丝头绪。
“怎么了,睡不着?”黑暗中,皇帝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下,从被窝里面摸到他的手,握在掌中,轻声问道。
皇帝刚才的那些恶劣调笑全部收敛了,此时他的语气中只剩下温和轻柔,却让卫衍的心猛地一紧。
“陛下曾经说过,等哪天厌了臣,就会放臣走是吧?”他不知道自己嘴里为什么突然冒出了这句话。他记得在西山行宫的时候,皇帝亲口对他允诺,才过了短短数月,那时的一切却仿佛已经变得很遥远。
皇帝很久没有说话,只是握着他的手更加用力了,始终沉默不语,在卫衍以为他会发怒时,他却开口了:
“朕是说过这话,怎么了?”
“君无戏言?”
“君无戏言。”
皇帝轻快的声音里面没有一丝不妥,卫衍听了他的回答后,继莫名不安以后,又莫名心安了。
“没事,臣睡了。”堵在卫衍心中的那块大石头,瞬间安然落地,他终于可以放心入睡了。
睡到半夜的时候,卫衍突然被人摇醒了。
其实他很不想醒来,他很疲累,而且四周一片安静,气氛祥和没有一丝危险的气息,根本就没有硬要他清醒的理由,但是那人不依不饶地摇着他的肩膀,摇得他脖子都快断了,他只能不情不愿地把眼睛打开一条缝。
“卫衍,朕是皇帝,你明白吗?”结果,皇帝半夜把他弄醒,竟是为了说一句废话。
“臣明白。”卫衍有气无力地嘟哝道。
他好困,上眼皮和下眼皮一直在打架,根本睁不开眼睛,但是皇帝要和他说话,他也不能不搭理皇帝,只能努力撑出三分清醒,让自己的话听起来不至于像在说梦话。
“你真的明白?”皇帝似乎不相信,又摇了摇他。
“臣明白。”卫衍东倒西歪地点头,他很想把话说得大声一点,来增加这句话的可信度,可惜他的嗓子还有些沙哑,大声不了。
他面前的这个人是皇帝,这一点勿庸置疑无可辩驳,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皇帝陛下他有必要半夜扰人清梦,就为了说这么一句废话吗?
“既然你明白就没事了,睡吧。”还好,对于他的回答,皇帝似乎满意了,终于放过了他,不再折腾。
睡得迷迷糊糊的卫衍,根本不明白皇帝在搞什么鬼,半夜不睡觉要去折腾他的景帝,倒是很清楚自己在搞什么鬼。
朕是皇帝。随心所欲,恣意妄为是朕的权力。
他半夜不睡觉,就是为了好心提醒下卫衍,不要忘了这个道理。
自卫衍回了京,入了宫,太后就命人紧紧盯着乾清宫里的动静。
令她惊愕的是,乾清宫里始终风平浪静,她所期待的事一直没有发生。
“哀家这是真的看不明白了。”太后之所以命谢萌做下那些事,不过是想给皇帝一个合适的机会,让他做出决断罢了。
出了这种事,皇帝赐卫衍一些财物,将他外放出去,就此丢开手,这是太后最为满意的结果。
若皇帝放不开手,又怕再出这种岔子,从此将他关在宫里,太后勉强也能接受。
至于因为这事杖毙卫衍,太后倒从未有过这个期盼。不管怎么说,皇帝先前这般喜爱他,怎么着都会对他心存几分怜惜之意,不可能下得了这个狠手。
但是现在,皇帝明明很在意他,却一点都不为那事动怒,依旧宠幸如故,也不做任何防范,依旧允他出宫,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她是真的不明白,皇帝到底在想什么了。
“或许陛下到现在还不知道这事?”太后的心腹女官悄声分析道。
“暗卫的密折隔几日就要送进来,该知道的事,陛下肯定都知道。”太后摇了摇头,否决了这个推论。
“或许陛下近来心情极好,所以不计较此事?”女官继续进言。
“政事顺畅,后继有人,陛下心情的确很好,但是也不至于好到可以忍下这事。”太后再次摇了摇头。
“或许陛下宽容大度,因他苦苦哀求,就饶了他这次?”女官又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
“陛下若真是这般宽容大度的性子,哀家也就不用太担心了。”
虽然皇帝遇事一向表现得很是宽容大度,不过皇帝是太后生的,又是太后手把手教着长大的,她哪里不知道皇帝真正的性子。往日里,皇帝的宽容大度,十停里有九停都是装出来的。有些事,皇帝不过是觉得时机未到,暂且按捺隐忍罢了,一旦时机到了,就是算账的时候。
但是卫衍只是一名小小的侍卫,在他面前,皇帝根本没必要搞什么隐忍,完全可以由着性子来行事,所以……
“难道说,陛下已经知道了这事与娘娘有关?”女官再次问道。
太后摇了摇头,这事皇帝恐怕真不知前因后果,否则皇帝来请安时,言语中必会忍不住试探一二的,但是皇帝目前的这个做法……最后,她长长叹了口气。
遇到这种事,皇帝对人怎么个决断法,自然与那人在皇帝心中的身份地位有关。玩物有玩物的决断法,禁脔有禁脔的决断法,臣子亦有臣子的决断法,而现在,难道是她最不愿意发生的事发生了?
太后对皇帝的做法充满了疑虑,其实卫衍也在疑惑,皇帝怎么突然间就变得通情达理起来了?不过他这人,有个难得的好处,就是想不明白的事,他就懒得多想,很有些得过且过的心态,反正他现在的日子,怎么着也不会比前段时日更差。
就这么过了几日,卫衍请到三日假期,陪母亲去怀安寺还愿。
当年他出生时体弱,差点没保住小命,后来得寺中高僧指点,多年寻医问药之下,好不容易活了下来,一直到他练武后,身体才渐渐好转,所以每年春天,他都会陪母亲去怀安寺住上三日,沐浴戒斋焚香,礼佛还愿。
他本身不算非常虔诚的佛祖信徒,做这一切不过是为了能让母亲开心一点。再说住在寺庙里面真的很舒服,每次去都好像从身到心干干净净清洗了一遍,绝对不是一趟赶鸭子上架硬着头皮撑下去的苦差。
不过往常他想请假,都要经过一番磨难。他的轮值表早就被皇帝作废,想要出宫就得请示皇帝的旨意。幸运的是,这次皇帝经过他的提醒,记起了往年间是有这么一桩事,就很干脆地允了他。辞行时皇帝还笑言,让卫衍替他对佛祖说声谢谢。
卫衍听后只是恭敬地施礼,躬身退到门口,转身出门,当没听见。
怀安寺位处京城西区,闹中取静,占地颇广,建筑雄伟。据说这座古寺已有千年历史,历经战火,一直在毁坏和修葺间反复。
这话不知道是真是假,因为有些人质疑说,平京城的历史尚不满千年,怎么这座古寺就满千年了?庙里的和尚反驳说,当时他们这寺是建在荒郊野外的,自然是有了。然后两方又对荒郊野外有没有可能会建寺庙,展开一番口水大战,最后,好像是不了了之了。
卫衍幼时来的时候,看到过一群和尚和一群书生在庙门口扑腾,非常壮观,记忆深刻。不过就算不去管这座古寺有没有千年历史这种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它在景朝国土内的寺庙中还是稳占鳌头的,因为它是高祖亲封的护国神寺,虽然高祖后的诸帝并不是人人信佛,但是怀安寺的地位依然很尊崇的。
卫家的马车在怀安寺正门大约二十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按照惯例,这一段路他们一定要自己走过去,否则就不能表示对佛祖的虔诚。
卫衍陪母亲下了马车,慢慢前行。
今日是初九,上香的人并不多,他们是特意挑个上不着初一,下不着十五的日子来的,要是正日子的话,到时候人山人海就不得清静了。
进了寺门,走过一段长长的路,进入大雄宝殿,卫衍开始陪母亲一个佛像一个佛像地叩过去。怀安寺的正殿供的是释迦牟尼佛,左殿供的是迦叶佛,右殿供的是弥勒佛,后面还有天王殿和罗汉堂。整个一圈叩过去,饶是卫衍都觉得有些累,他的母亲却依然恭恭敬敬一丝不苟。
“母亲……”卫衍最后扶起母亲,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慢慢红了眼眶。
“傻孩子,都这么大个人了,还在母亲面前掉眼泪,羞不羞?”柳氏摸了摸他的头,递给他一块锦帕,打趣道。
“在母亲面前,孩儿愿意永远长不大。”
“衍儿不要说傻话,就算衍儿不愿意,衍儿还是会长大,母亲还是会老去。”柳氏牵了儿子的手,向怀安寺的后院走去。
当年小小的瘦瘦的小粉团,总算是平平安安地长这么大了,然后再看着他为人夫为人父,一家安康尽享天伦,就是一个母亲最大的心愿了。
卫府每年都会在这个时节来怀安寺还愿,寺中早就为他们准备了一个安静的院落。卫衍陪母亲抄了两天经书,很快到了第三日。上午自然还是抄经书,用过寺中准备的斋饭后,母子俩说了一会儿闲话,等到母亲开始歇中觉,卫衍就去后院逛了逛。
怀安寺的后院植有大片的桃树,这时节桃花还未开,枝头只是些满满的青色粉色相间的芽头,看着也蛮有趣的。卫衍在桃树下自得其乐了半晌,突然看见个小沙弥急急朝他这个方向赶来。因怕有什么急事,他便迎了上去,听了小沙弥的通报,他才知道大殿里面有位公子,自称是他的朋友,要来找他。
朋友?卫衍一路上都在想,这位朋友到底是谁?
知道他这几日在怀安寺还愿的朋友自然是有的。只是那几位,一听到家人要去上香礼佛,就是一脸受刑的模样,嘴巴里面说着“饶了我吧”,脚底抹油溜得比谁都快,根本不会乐意来庙里,他实在想不出来,谁会跑来此地找他。
等他到了以后,才知道这位“朋友”是谁。
有些人是天生站在众人之颠的,哪怕没有朝服冕冠,只是简简单单的锦衫素冠,亦减不了他一丝风采。卫衍远远就看到了负手立在殿中的少年,满殿的金壁辉煌佛相庄严,却衬得他更是气势俨然。
“陛下怎么来了?”大殿里面没有闲杂人等,皇家侍卫大概清过场了,不过若是御驾亲临,这寺中断不会没有一点反应,卫衍拿不准皇帝今日到底是以什么身份来的,趋步上前躬身行礼,轻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