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帝纪事(194)
谢萌看了看道路左边的田,又看了看右边的田,唯一的感想就是:“泾渭分明啊!”
“越是泾渭分明,越显齐大居士的手段啊!”
旁人还不曾见到正主,就被田间风景震住了,唯有景骊见了,还挑出了不少错,为了贬低齐远恒,他也是很努力了。
“先看看再说吧。”
谢萌不急着去见齐远恒,而是带着人到处逛了逛,又取出皇帝交给他的那些鱼鳞册,各处对照着看了看。
经过了无数的岁月变迁,此地的地形有了不少变化,不过县城在那里,地也在那里,不会长腿跑了,就算与鱼鳞册上有不少不同,谢萌也不着急,反而很有耐心地绕着村庄跑了一圈,到了晌午,才进了村。
他带着人到处巡查,早有人看到了,上前询问过他的来历,然后报给了齐远恒。
齐远恒与谢萌,当年不过点头之交,后来又有卫衍的事横在中间,就算到了如今,卫衍并无报复之心,齐远恒也没大度到对这些事一笑了之。
不过该做的事,皇帝都做过了,现在,谢萌又成了皇帝座下的狗腿子,帮着皇帝到处咬人,他今日来这里,奉的恐怕是圣命。
齐远恒想到皇帝,心中顿时涌起了一些不好的话。当然,这种明显找死的话,他对谁都不会说。
虽然对皇帝的狗腿子很是看不上眼,不过齐远恒也不会轻易去得罪人,知道谢萌来了,他就命人多准备了一些饭食,又派人去县城里面沽了些浊酒,就等着晌午款待他们。
皇帝这次允许他负责施行这些措施,没有其他人来指手画脚,只是命孙柯全力配合他行事,这么好说话,多数是看在卫衍的份上,少数才是看在他本人的份上,这一点,齐远恒心里很清楚。
这世上,千里马常有,伯乐却不常有。
齐远恒自认是千里马,皇帝勉强也算是伯乐,但是皇帝这伯乐拥有的千里马太多,寻常人想要得到他的重视,不是件易事。
如今在这康平县中,他、孙柯、谢萌就不必去说了,都是成名已久的人物,许多来帮忙的士子,也是一时之英才。
这么多有才华的人,聚集在这里,其中又有几个能够得到皇帝的青眼?
这些道理,齐远恒都懂。
齐远恒单单看到皇帝一人的话,肯定能够心平气和,哄皇帝开心的话,他也会说,不过看到皇帝和卫衍一起出现,皇帝对卫衍这样那样,卫衍还一点都不生气,傻傻地听皇帝的话,他就没法心平气和,老是想要做点让皇帝不开心的事。
现在,皇帝和卫衍都不在这里,齐远恒又变回理智睿智的齐大居士了。
谢萌过来时,他亲自站在村口迎接。
“谢大人!”
“齐大居士!”
两人见了礼,又各自把身边陪同的几位做了介绍,彼此间都算认识了,齐远恒才邀他们入席。
“谢大人,今日膳食太过简陋,招待不周,还请谢大人海涵。”齐远恒对饭食简陋表示歉意。
“齐大居士太客气了,是我叨扰了。”谢萌的姿态放得也很低。
没办法,齐远恒是卫衍的挚友,真的对上了,皇帝恐怕要偏心,他招惹不起。
首席上的二人彼此间客客气气说着话,下面陪同的人,也不会缺心眼到挑起矛盾,整个午膳用得相当风平浪静。
“不知谢大人此次前来,有何贵干?若有用得到在下的地方,谢大人尽管开口。”膳食用得差不多了,齐远恒终于问起了谢萌的来意。
“我这次来,是为了丈量田亩,清查鱼鳞册的事,齐大居士可有教我之策?”谢萌回道。
他的声音不算大,不过席间的人都听到了。有人愕然,有人倒是很能理解。
这事没必要保密,理由上面说过了,田地就在那里,没法跑了,也就是田地的所有者是谁会有不同的说法,但是不管所有者是谁,该交的赋税,还是要交的。
而且官府正在为百姓做主,要是有人对田地的归属有异议,此时正好让官府去决断。
“这事用不到在下,户部或者户房的人,才是高手。在下只有一个小小的建议……”齐远恒把上巳节那场闹剧对谢萌说了说。
“齐大居士请放心,丈量田亩时,沟渠和田垄,肯定不会算到需要交赋税的田亩之中。”谢萌听了,没有一点犹豫,就开口保证了。
这个做法,不是现在才有的,而是很久以前就这么规定的,他答应下来当然很容易了。
“这些在下都知道,在下想建议的是,谢大人可否在新的鱼鳞册上,标明一下主沟渠的位置?”齐远恒要修缮水利,疏通田间的沟渠是第一步,但是为了这些沟渠的位置,农户们闹出了许多矛盾,就算现在他们说服了各家各户,定下了位置,时日久了,恐怕依然会有人占用掉,若是在鱼鳞册上有标注,后来者再开就方便多了,不用这么扯皮。
“这恐怕需要一些画师了。”谢萌想了想,才回道。
鱼鳞册上,都是简图,下面再用许多文字注明,画上沟渠不是不可以,不过工作量明显增大了。
“齐大居士的意思,我明白了,我会向陛下禀报此事,请陛下来定夺。”
“那就有劳谢大人了!”
第一百八十七章 请旨外调
谢萌在城外待了不到两日, 他正在实地考察,为清丈田亩做筹备工作的消息, 就传到了孙柯的耳朵里面。
如今正是春耕时节,孙柯这些日子一直忙着去各个村庄巡查劝农, 免得农户们误了农时。不过听到这个消息, 他还是抽了个空,去找谢萌了。
他到时,谢萌和齐远恒正在田头,旁边围着不少人,有农户,也有士子, 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 不知道正在做什么。
有眼尖的士子,看到孙县令过来,纷纷作揖行礼。
“孙大人, 快到这里来!”齐远恒听到外头的动静, 抬眼一望,看到了孙柯, 扬声招呼。
“孙大人, 你来得正巧,有好东西。”谢萌也笑着说道。
“是什么好东西?”孙柯走近了, 人群就分开了一条道, 供他出入。
他进了内圈,才发现众人是在围观几名农户耕地。
农户们分成了三列, 一列有个半大的孩子在前头牵着牛,后头有一农户扶着犁行走,这是惯常的耕地法,并无稀奇之处。另外一列前头没有牛,农户独自扶着一个木制的工具,一下又一下地用脚踩着耕地。最后一列,则是有一农户手里拿着锄头在挖地。
就耕地的速度而言,有牛拉的那列已经耕了很长一段距离,而用脚踩着的农户才耕了一小段距离,用锄头挖的那名农户则落在了最后面,不过众人既不看前头,也不看后头,目光都牢牢盯着中间的那名农户。
孙柯的注意力,也被中间那人吸引住了,他仔细看了一会儿,终于看出了门道,击掌赞道:“的确是好东西,这叫什么,谁想出来的?若是上报陛下,必得嘉奖。”
“这是踏犁,又叫脚犁,不是我等想出来的,是边远山区缺牛之地的农户想出来的。”齐远恒简单介绍了一下前事。
前几日,张族长,就是这个村庄的族长,跑来问齐远恒,春耕的时候,他们庄里的牛不够使,许多人家只能用锄头挖地,费时又费力,问他有什么办法能够解决这个问题?
齐远恒就召集了人手帮他想办法,众人七嘴八舌,出了不少主意,比如多养几头牛,比如是不是用人拉犁,比如每家都用牛耕一点地,再用锄头挖一点地,不过这些办法对现在的困境帮助不大,而且比较不知世事。
牛是最重要的畜力,是耕地的主力,如果能养,农户们肯定愿意养。但是买一头小牛犊需要不少钱,而且养牛也要花钱,还有牛一旦病死,就有血本无归的风险,所以不少农户买不起养不起也不敢养。
至于为什么不用人拉犁,是因为人没有牛力气大,大概七八个壮劳力才顶得上一头壮牛的力气吧。普通的农户家,最多有两三个壮劳力,用来拉犁速度很慢,各自用锄头挖地还快点呢。
最后那个建议,有牛的人家,自家的地耕完了,愿意帮其他人家耕地是情分,让他们提前帮忙,显然是其他人家不知礼数了。
这些路都不通,士子们也没办法了,有些人被最近的事打击得都有些灰心了。读书的时候,他们觉得他们什么都懂,如今才知道,他们还嫩着呢。
他们正丧气的时候,有边远地区来的士子,突然回忆起了他曾经看到过的踏犁,才让士子们又恢复了一点自信。
那名士子手头没有实物,脑中只有一个大致的印象,不过在座的都是聪明人,根据他的描述,很快就把东西画了出来,又让人把图样送到了县城里面打造。
踏犁的扶手、犁杠,脚踏木都是木制的,只有掘土用的铧口是铁制的,打造起来简单方便,价格也不贵,至于实用不实用,现在就要见分晓了。
三列农户各自耕地,用牛拉犁的不用说,肯定耕得又快又好,其他两名农户拍马都赶不上。用踏犁的农户,和用锄头挖地的农户,也很快分出了高下,踏犁的速度和牛不能比,但是比用锄头挖起码快了一倍。
“牛拉犁既能深耕,也能浅耕,是最好的。踏犁只能浅耕,不过比起用锄头挖地,省力多了。谢大人,孙大人,你们觉得怎么样,有推广的必要吗?”齐远恒对这场比试,做了个小小的总结,才问道。
谢萌和孙柯自然同时赞好。
有牛的农户,那没得说,肯定用牛耕地,但是家里没牛的农户,用踏犁代替,比用锄头挖快了一倍,不至于太误农时。
“谢大人,齐大居士,向陛下上书的事,就由二位来吧。”孙柯不愿让他们生出他是来抢功的感觉,当先提议。
“本官只是恰逢其会,既无功劳,也无苦劳,还是齐大居士来吧。”谢萌肯定不会去和齐远恒抢功,连忙摆了摆手。
“不管是记起踏犁来的,画出图样来的,还是去监督打造的,都不是我,这折子我上不合适,不如让参与的士子自述,孙大人再替他们把把关,代为呈送陛下吧。”齐远恒也出言推辞了。
虽说这事他没起什么大作用,但是这折子他要是上了,必有他的一份功劳。不过他没打算在官场上混,有没有这份功劳不重要,所以这份功劳,他就决定给孙柯了。
至于让这些小士子自己去上书,什么时候到皇帝手里就很难说了。不管是孙柯,还是谢萌,都有办法代呈,谢萌甚至更合适,他是民议司的主事,又是皇帝的狗腿子,大概更容易见到皇帝,不过齐远恒不乐意分润功劳给他,才没有选择他。
孙柯同样明白这一点,他想了想,就没有继续推辞。
他的确没有快捷的办法把奏折呈到皇帝面前,但是永宁侯可以,由永宁侯代呈御前,皇帝看到这个消息,必然龙心大悦,连带着代呈的永宁侯也能从中得益,这功劳可以说是见者有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