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造出个什么世界(62)

　　他开车到一家商场，把车停进地下车库，抱着小孩上楼。

　　宁承佑很少来商场这种地方，带着小孩来更是有生以来头一遭，不过看得出，小孩跟他的情况差不多，而且应该还要惨一点——他不认为一个封闭的非法基地会搞一个商场来给里面的人游玩。

　　因此，这应该是小孩第一次逛商场。

　　尽管对方竭力表现出一副平静的样子，宁承佑还是看穿了小孩冷淡外表下隐藏的紧张。

　　这里人有点多，虽然秩序不错，但这么多人说话、走路、笑、闹的声音掺杂在一起，也难免会叫人觉得太过喧闹，更别提再加上头顶的广播——那里面的音乐一直就没有停过——突然间从安静的医院到了这么个地方，小孩感到紧张是很正常的。

　　应激反应，没法儿避免。

　　“辰辰，别紧张，”宁承佑拍拍他，“我们只是来这里买衣服，买完就走。”

　　受嘈杂的环境影响，小孩需要盯着他的嘴唇才能知道他在说什么，慢半拍点点头。

　　宁承佑站在电梯口看指示牌，上面显示三楼有服装店，他便带着小孩上去。

　　他打算给小孩买几身童装，再买几身大人的衣服，这样无论小孩处于那种状态就都能有衣服穿了。

　　其实小孩原本的身高和他差不多，那时候穿他的衣服也可以，不过宁承佑觉得既然来都来了，能买就多买点，顺便就连着一块买了。

　　他们走进一家童装店，店员很快迎上来：“先生您好，您是要给这位小朋友买衣服吗？”

　　宁承佑：“你好，是的。”

　　“这边都是小男孩的衣服，”店员指引他们来到那里，“您看看有没有什么喜欢的，我给您找合适的尺码，可以试一下。”

　　“好。”

　　宁承佑抱着小孩看货架上的衣服，童装大部分走的是色彩斑斓花里胡哨的路子，因为很多小孩子都喜欢颜色鲜艳的，即使是男孩的衣服，也会在上面印一些可爱的图案，比如小动物什么的，宁承佑随手翻到一件，上面印着只憨态可掬的小熊，他在小孩身上比了比，摇摇头，又放了回去。

　　店员：“请问小朋友喜欢什么类型的呢？”

　　宁承佑：“辰辰？”

　　小孩摇了摇头：“都可以。”

　　宁承佑就知道会是这个答案。

　　不是选择困难症，也不是被挑花了眼，而是小孩对这些东西根本就没有概念，压根不知道什么叫喜欢什么叫不喜欢，也同样不会主动要求和拒绝。看来他要想让小孩真正地拥有自己的喜恶并坦率地表达出来，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宁承佑轻轻叹了口气。

　　“那就我来帮你选啦。”

　　“有没有带小老虎的？”宁承佑对店员说，“猫也可以。”

　　“有的。”

　　店员从货架上取下一件前面印着只张牙舞爪的Q版老虎的T恤，恰好还是白色的，宁承佑接过来，悄悄问小孩：“像不像Tiger？”

　　“不像，”小孩严谨地说，“Tiger要比它大。”

　　宁承佑差点笑出声，在小孩看过来时立马摆正脸色：“我也觉得不像，那我们换一件。”

　　下一件是印着猫的，衣服上有一只慵懒地躺在草地上的小猫咪，宁承佑看着这个印画，就想起了睡着的小朋友，不过在他眼里小孩要比这只猫可爱得多。

　　“就这件，我带他去试一下。”宁承佑对店员说。

　　店员：“好的。更衣室在这边。”

　　宁承佑抱着小孩走进更衣室，那里面有一个小沙发，他把小孩放上去，帮助小孩脱掉上衣，换上T恤。

　　双倍小猫咪叠加，可爱极了。宁承佑把镜子转过来，让小孩看镜子里的自己：“真好看。”

　　他说的是实话，至少在他自己眼里，的确是这么认为的。好看的外表对衣服是有加成的，原本看起来普普通通的T恤在小孩穿了以后仿佛变了一件衣服，好看得不止一点点。

　　“辰辰觉得怎么样？”宁承佑试图引导小孩表达自己的喜恶。

　　小孩看向镜中的自己，他歪了歪头，镜子里的人也跟着歪了歪头，身上的衣服因为身体的动作微微鼓起，胸前的小猫仿佛要跟着跃出来似的。

　　这就是好看吗？

　　他低下头看向自己胸前的图案，面对这只姿势歪歪扭扭的小猫，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可爱？

　　什么是……可爱？

　　他有些疑惑，在他看来，这只露出肚皮的猫咪做出的无疑是非常危险的行为，把自己最柔软的地方毫无防备地袒露出来，就相当于把自己整个暴露在了敌人的枪口下，如果下一秒遭到偷袭，根本没有逃脱的机会。

　　这种行为是很蠢的，他无法理解，从小到大受到的教育也不允许他做出这种行为。

　　他是这样想的，也就这样完完整整地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宁承佑。

　　听完以后，宁承佑才意识到自己跟小孩对事物的认知差别有多大。

　　同样一个图案，他看到的是小孩穿上以后表现出的生动活泼，可小孩看到的却是图案里猫的姿势不安全，很容易遭到袭击。

　　这样的认知跟小孩以前生活的环境脱不了干系，他以前可能就是这样，时刻活在紧张的氛围里，不知道下一秒敌人会出现在什么地方，所以必须把每根神经都绷紧到极致，弱点不被允许拥有，即使有，也永远不可以显露出来，因为很有可能会被敌人发现，受到攻击，受伤，甚至丧命。

　　站在小孩的角度，宁承佑可以完全理解小孩的想法：“你这么想也是对的，在自然界里，如果猫摆出这种姿势，的确很容易受到袭击，因此它们需要时刻保持警惕，不会轻易把自己的弱点暴露出来。”

　　“可是辰辰，”他接着说，“你现在看到的是一幅画，这幅画是由人类依据自己的想象创作，所能起到的作用就是卖萌，表现得可爱一点，从而讨人类的欢心，让顾客穿着好看，高高兴兴地把这件衣服买回家。这幅画里的猫不用担心危险，所以露出肚皮也没有关系。”

　　小孩困惑地皱起眉：“我错了吗？”

　　宁承佑连忙道：“不是的，你没有错，只是我们看待问题的角度不太一样而已，你是对的，我也是对的，如果是我站在你的角度，我也会这么认为。”

　　小孩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神依旧疑惑：“但我不懂什么叫可爱，这个——” 他指着那只猫，“——只会让我觉得危险，我好像没有办法用你的角度看待问题。”

　　宁承佑揽着他的肩膀，拍了拍他：“没关系。”

　　“不，”小孩收起迷茫的表情，“我想要学。”

　　他语气很认真，绿眸中反射出细碎的光，像是正在凝聚起来的希望，稚嫩的脸上映出和表面年龄不相符的成熟与执着，对宁承佑说：“我想尝试一下，想看看从你的角度是如何看待这个世界的。”

　　宁承佑心跳如擂鼓，这些话说出来，代表小孩愿意主动接触这个世界了，他感到欣慰又自豪，又有种诡异的兴奋感。

　　在他看来，小孩之前一直把自己裹在一层厚厚的茧子里，像是为自己竖起了一道防备，拒绝与外界接触，不善与人交流，也不愿意向他人交付信任，就连宁承佑自己到现在为止都不确定小孩是否已经完全信赖自己——他猜相信是相信的，但完全依赖却是不可能的，因为小孩的性格不允许他把自己完全交给另一个人。

　　但现在小孩变了，他把自己的“茧”打开了一个小小的口子，试探着向外向往，放出了愿意与人交流的讯号。

　　宁承佑当然不能错过。

　　他不但要抓住这个讯号，还要以此为起点，争取融化掉小孩的茧，让小孩撤下不必要的防备，正式进入这个世界。

　　“但是，”小孩迟疑道，“我还不知道要怎么做。”

　　“我可以教你，”宁承佑马上道，“我教你怎么做。”

　　小孩转过头：“谢谢。”

　　“不客气，”宁承佑把他抱起来，“我们辰辰这么聪明，慢慢来，一定很快就可以学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