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徐云的畸变看起来只有一点点,右肩皮肤上覆盖着一小片外露的鳞片,看起来还挺漂亮,远不到要住院的程度。
后来季临川才知道那是因为他总是拔鳞。
长出来就拔,拔完又长,那些有毒的鳞片像春风吹又生的野草一样顽固不治,直到把他的身体全部侵蚀。
徐云没说什么,自顾自往前走,季临川默契地跟在他身后,问:“肩膀怎么样了?”
徐云只是笑,勾起一边唇,笑出米粒大小的酒窝,长发垂下来遮住他蓝色的眼珠,很美,也很脆弱。
“估计再过几年,它们就要把我‘吃’了。”
他说的是鳞片会把他的身体彻底腐蚀完。
季临川敛眉不语,远处墙头上突然又传来一声狞叫,比刚才还要凄厉,像是带着气,又像受了委屈。
季临川惊讶:“他还在?”
徐云点头,眉眼间有些对待晚辈的无奈:“又生气了,他听不得我咒自己,晚上且得哄了。”
“知道他会生气就别再说这种话,他守了你这么多年不肯走,何必总欺负他。”季临川罕见地多了句嘴。
“好,听你的。”徐云慢悠悠地吐出这句话,伸手打了个响指,墙头跟了一路的黑猫立刻跳下来落在他左肩,柔滑的尾巴缠绕上beta的脖颈。
动作小心又小心,如同一片轻飘飘没有重量的黑云,没给身下之人施加半点力道。
这是一只3S级黑猫alpha,今年24岁,跟了徐云六年。高大粗犷的北方汉子,却从来不以人形示人,甘愿趴在他肩头做一只讨摸的小猫。
因为变成人就会被徐云赶走,老老实实做一只猫还能被容许陪在他身边。
两人一猫已经走到了田水巷尽头,在一道窄旧的铁门前站定,如果不特意说没人能看得出来这还是个正在经营中的门店。
店门口没挂任何牌子,只用劣质的颜料画了一朵胖乎乎的简笔画云彩,云彩上卧着只黑猫。
徐云不需要吸引客人,从来都是客人来求他。
掀开内门口的珠玉帘子走进去,内室空间倒是极大。
古朴的圆形木桌前摆了水台,被水冲得光滑油亮的碗形巨石砌成上下两层,里面养了高矮不一的莲花,水流从顶头的“鲤鱼”口中吐出,砸在池子里溅起水珠,莲叶下游着几尾要多难看有多难看的大草鱼——专门养来吃的。
徐云从跟儿上论是海鱼,因为幼时遭受过地域歧视所以看河里的鱼极其不顺眼。
他给季临川倒了茶,上供级的雨前龙井却用大碗装,杠尖一碗浅绿色的茶汤。
这种滑稽事儿在他这里并不算稀奇,季临川早已习惯,问道:“回来多久了?”
“半年了。”
他从桌下的抽屉里拿出个盒子递过去:“听说你前阵子结婚了,给你的新婚贺礼。”
盒子打开,里面是用珍珠和贝壳做的摆件,白胖小熊双爪抱着竹子,鼻尖落了一只蝴蝶,精致又可爱。
季临川道了谢,也回了他一份礼,是他和祝星言婚礼的请柬,大红喜封保存得崭新。
“一直找不到你人,都不知道该往哪送。”
“嗯,你有心了。”徐云接过请柬,看都不看直接放进口袋里,像是丝毫不感兴趣好兄弟的另一半长什么样子。
可他若真的不关心不在意又怎么会特意做礼物呢,只不过是将死之人不愿留下太多挂牵罢了。
“送了又能怎么样,我这副样子还跑去给你吓人吗?”
这话一出肩头黑猫再次狞叫,纵身跳到桌上怒瞪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声委屈的怒腔。
季临川看了猫一眼:“说了别讲这种话。”
“你俩又来了。”
他撩起长发展颜一笑,伸手挠挠黑猫的下巴,又把手指给他舔,做的是安抚人的事说的却尽是扎人心的话:“说了又怎么样,不说又怎么样,不提不想我就不用死了吗——嘶!”
话刚说完手指就被黑猫狠狠咬住,锋利的齿尖直接扎进指肚里,两股鲜血霎时奔涌出来,顺着指根往下淌。
而那咬住人就不撒嘴的黑猫眼中却滚出两行热泪。
“松嘴!”徐云疼得一张脸惨白渗人,掰着黑猫的嘴巴解救自己手指,孱弱的美人发起怒来都是双眼湿红病恹恹的,让人看一眼都心颤。
黑猫哀叫两声,退出尖牙,软舌在他指肚上极慢极重地舔着,血丝吸干净了,他也跳桌跑了。
徐云望着他的背影笑骂了一句:“小畜生。”
他们明目张胆毫不背人地闹了这么一场,季临川已经就着手机里祝星言的照片,面不改色地把茶喝光。
边喝还边感叹:还是自己家的小猫好,活泼可爱还乖,不然像黑猫一样三天两头咬上这么血淋淋的一口,他可受不了。
“你家那位也这么泼辣?”
徐云像是百思不得其解,从抽屉里拿出纱布给手指随意包扎了下,熟练程度一看就是做惯了的。
季临川没掺合他俩的事,只说:“星言一切都好。”然后起身在内室逛了两圈,走到莲花台边去喂那几尾草鱼。
徐云:“看上哪条就说,我给你杀好带回去炖汤喝。”
季临川:“……”
他赶紧把手里的鱼饵全撒进去,转身看了眼挡帘后面,隔着老远都能闻到浓重的血腥味。
“你别告诉我你刚才拎出去扔的那袋子血是你家小猫咪给你咬出来的。”
徐云嗤笑:“他还不敢,不是我的血,今天接待的一位客人的,你俩走了个前后脚。”
“这么多血……他割的什么?”季临川疑问。
“无可奉告。”徐云散漫地耸了耸肩,如墨如瀑的黑亮长发垂下肩头,“签了保密协议的,他们要是愿意给人知道就不会来我这儿了。”
徐云做的是替人“整形”的行当。
割掉丑陋的、多余的、不该有的;补上凹陷的、少的、天生残缺的。
和人类的整容手术是一个道理,只不过他的病患全都是畸形。
而他手底下第一位病人就是季临川。
二十三岁那年季临川从祝家花园回来身体就产生了新的变异,当时就是徐云帮他割掉了头顶的肉瘤。
这个世界上从来不缺畸形人,不管是先天的,还是后天的,那些丑陋畸变带来的后果只能由本人承受。
只不过有人幸运一些,比如季临川。
他不仅能隐藏本体,还能随意自如地掌控本体和人形转换,不用担心随时在人前出丑;还有爱护支持他的伴侣,无需害怕一个人孤独终老。
有的人则没那么幸运,比如折耳猫游轶,比如美人鱼徐云,他们从出生起就在一步步走向死亡的结局。
季临川默不作声,只是望着莲池里那几尾草鱼,大大方方地追逐着一把饵料。
“这些年来找你的病人还那么多吗?”
“只多不少。”
徐云站起来从身后博古架里捡了一把折扇,放在手里转了两圈,丝毫不避开指尖的伤,讥讽道:“你们那些正规医院不收,只会和病人谈人道主义,谈伦理,谈坚强乐观,让病人正视自己。可他们是否想过一个人为了自己能堂堂正正地活几天连命都能不要了,还有什么心态可言呢?”
徐云信奉的人生信条向来是及时行乐,为了心中所求奉献一切都在所不惜。
也正因如此他才会在国外医院治了十多年依旧无果后自己开了这间小诊所,只接待和他一样的畸形病人。
他这里无名无牌,也没什么规矩,甚至连治病钱都可以不要,医生和病人互相看对眼了就给治,不图名不图利,只为了帮助同样囿于残缺的可怜人了却执念。
救不了自己,就尽力救别人。
“你别和我说你今天来也是割瘤子的。”徐云惊讶地望向他,从头到脚打量一遍:“我看你控制得挺好啊。”
季临川摇头:“我不做手术,我今天来制衣。”
“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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