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嘟嘟哝哝地走了。
窗户从外面推开,一个看着比多劫年纪大一些的男孩探头进来:“你就不要总是欺负莺时了,毕竟是师父的女儿嘛。”
这个男孩也有五官。
多劫点头如小鸡啄米:“知道啦知道啦,师兄我错了!我一定让她欺负我!”
那被称作“师兄”的男孩无奈地瞥了他一眼,“你少贫一句会死吗?”
舟向月噗嗤笑出了声。
下一刻,所有人定定地看着他——他才发现有哪里不对劲。
他们听见了他的笑声。
神像的笑声。
原本背对他的小男孩多劫身体没动,脑袋却硬生生拧转了180度,脖子像蛇一样向他延伸过来,眼里的瞳仁越放越大,黑漆漆地占满了整个眼眶:“你是谁?”
紧接着,窗台上那个男孩的脑袋也长长地伸了过来:“你是谁?”
枣生的头从床底伸过来。
甚至那个小姑娘莺时的头都从门外伸了过来,四个有五官的脑袋被蛇一样弯曲细长的脖子顶着,嘴巴一张一合:“你是谁?”
这一幕可比刚才那些没有五官的脸恐怖多了。
血红色的倒计时也再度疯狂跳转起来,转眼就只剩下30秒。
舟向月一个激灵,忽然发现自己的上半身能动了,但下半身依然固定在神龛之中,动弹不得。
眼看几颗长长的头就快伸到面前,此起彼伏的“你是谁”让人头晕脑胀。
舟向月飞快思索着。每个境客都可能被拖进这个境幻,正确答案显然不可能是他自己的名字。
“神像”也不对,“无邪君”也不对,说明也不是问他现在扮演的角色是谁。
那这个问题到底在问什么?
还有10秒。
境幻里有的人有脸,有的人没有脸,戏班子里的人都有脸,有清晰对话的人都有脸,拜神的信众和街上的行人没有脸……
等等。这就像是一个人的梦境一样。
以他自己为中心,他认识的人都有脸,不认识的则没有脸。
所以,“你是谁”问的是梦境主人是谁?
这么一来,答案就呼之欲出了。
最前面的小男孩的脑袋几乎快要和舟向月面对面了,后面拖着长长的像面条一样的脖子。
00:04。
说时迟那时快,舟向月伸手捡起摸出压在神像底下硌了他半天的铜钱,一扬手就把铜钱砸在了多劫的脑门正中间:“藏你个头的私房钱,我就是你!”
那枚铜钱就像散发金光的利剑一样,瞬间劈碎了那张脸。
眼前的整个画面如同被撕裂开的幕布,猛然破碎成千千万万片。
空中飞舞着无数的碎片,碎片里有人在惨叫哀嚎,有人在癫狂大笑。暗红液体喷溅在废墟上,熊熊火光中鬼影穿行,鲜血一样的红纱幔漫天飞舞。
舟向月猛然恢复了意识。
他依然站在傩堂的神坛之前,心脏怦怦直跳,背后一身冷汗,指灵匣依然在那里“咕咕咕咕”地乱叫。
焦燥的香灰味道扑进鼻腔,腿边贴着一个凉凉的东西。
他一低头,发现是枣生不知什么时候抱上了他的大腿。
察觉到他在低头看自己,枣生抬起头来,吞吞吐吐:“哥哥凉了,很舒服。”
舟向月:“……”
多么感人的兄弟情啊。
这时,神像脸上狰狞的狐面具落在了他手中。
他也听见了耳边一声清脆的提示音。
“叮!恭喜你获得境灵碎片1/4【无邪君的面具】!”
傩堂里的火光更加昏暗了。
神坛之上的傩公与傩母像原本站立着侧向中间的狐面神像,却不知何时诡异地转向了这个方向,甚至微微弯腰低头。
仿佛在躬身行礼。
第14章 表里
舟向月掂了掂手中的面具,是木雕的,虽说雕工粗犷,但木质厚实,颇有些分量。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境灵,还是1/4碎片。
这么说,类似的碎片应该还有三个。
他一抬头,看见面具底下的无邪君神像脸上——居然是另一个一模一样的面具。
舟向月:“……”
这未免有点敷衍了吧。
他一伸手,把这张面具也揭了下来。
这张面具下也没有脸,只有一块没有上色的陶坯,只是或许在面具里焖久了,上面竟然长了大大小小青黑色的霉斑,很是磕碜。
舟向月:“…………”
或许是因为在小男孩的境幻里扮演了神像,他都有点同情无邪君了。
他获得境灵碎片后,在指灵匣里的布谷鸟也终于停了下来。
枣生一下子松开了抱着他大腿的手。
舟向月转身看去,发现枣生迈着小短腿冲到那金属盒子前面蹲下来,伸出小手指戳了戳那只木头鸟。
木头鸟纹丝不动。
枣生抬起头来,满脸血泪地控诉:“它死了!”
“那有什么关系?”舟向月笑眯眯答道,“反正你也死了。”
枣生:“……”
小嘴一撇,脸上血痕交错,眼看就要哭起来。
舟向月:“……好吧好吧我来看一眼。”
他把面具往怀里一揣,拿起金属盒子左拍拍右拧拧,随后就发现已经探测到境灵的指灵匣似乎变成了一个普通的弹簧玩具,只要把布谷鸟塞进盒子里“啪嗒”扣上,再按一下盒子旁边的按钮,布谷鸟就会再度从盒子里弹出来吓人:“咕咕咕咕!咕咕咕咕!”
“喏,送你了。”舟向月把盒子递给枣生。
倒是这个年纪的小孩子会喜欢的玩具。
枣生受宠若惊地接过去。
然后肃穆的傩堂里就开始“咕咕咕咕!咕咕咕咕!”
枣生玩得开心,舟向月则转身打量傩堂四周。
神坛前的供桌上摆着装满灰灰黄黄大米的木斗,尖尖的米堆上插着生锈的宝剑和破破烂烂的令旗。
两盘黑糊糊看不出是什么的腐败食物摆在旁边,别说吃下去,闻一闻都让人觉得这大概是准备谋神害命的。
舟向月疑心自己闻到了一股腐臭的味道,但却被更加浓烈的香灰味掩盖了。
香案上左右摆着两个对称的乌黑香炉,香炉里昏惨惨的火焰低低翻卷,纸灰随着火星飞扬。
昏暗的红光一闪一闪地落在神像狰狞的狐面具上,明明暗暗的影子幽幽浮动,一阵黑,一阵亮。
舟向月忽然觉得眉头有点痒,一摸似乎摸到了什么细碎的物事,拈到面前一瞧,发现手指上沾了几抹细碎的纸灰,一碾就碎成了灰烬,无声地飘散了。
鼻尖纸灰的味道越发浓郁,干燥得让人喉咙发痒。
舟向月:“……”
好劣质的灰,大罗神仙吸了怕不是都要得肺癌,无邪君够惨的。
他暂时把心头的思绪压下,扫视四周。
纸房宫上挂了一排红、黄、绿三色的泛黄纸幡,第一排的四幅分别写着“恭”“迎“”圣”“驾”四个字。
左右两侧各贴了一幅对联。
对联原本的大红色几乎已经完全褪成了脏兮兮的灰粉色,字本身就写得扭曲缠绕,火光又昏暗,凑到跟前去才能看清。
上联:斯一席之地可家可国可天下。
下联:虽是寻常人能文能武能鬼神。*
区区戏班子,口气倒不小。
这时,舟向月忽然发现对联破损的地方,露出了一角纸包。
他踩着满地的焦黑灰烬往左走,挥开在面前漂浮打转的纸灰,将那张纸抽出来。
是一枚纸折的宝剑,上面还有洇染开的水渍。
很普通的纸张,精心叠成一个坚硬的宝剑,或许是哪个小孩为了保护自己,剑身的水渍里隐约透出几个字——
舟向月三下五除二就给它拆了。
这张纸里确实写了字。四个字。
后两个可以辨认出是“枣生”,前两个字却被水渍浸透,模糊成了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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