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魔物要上天(119)
——陆少爷,你要倒大霉啦,嘿嘿。
花莫言兴灾乐祸似地说道。
“哦?此话怎讲?”陆一鸣挑了挑眉梢低声问道,脚步也不由得放慢。
——实不相瞒,你这副皮囊里,可不止你我两个人。还住着第三个人呐!吓不吓人,哈哈哈。
陆一鸣不信似的笑道:“第三个人?谁啊。”
——我也是昨儿才知道。亲耳所闻,并非要诳你。
——你家老怪物还跟他聊天呢。
“聊什么了?”
——你,不是花莫言,你是谁?……
——啊,被你发现啦!
花莫言模仿着两人的口气,倒学得有几分相似。
“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就睡着了,后面他们聊了什么,我可不晓得。今天一整天你家老怪物都不在吧?嘿嘿嘿,指不定他们合起伙儿来害你呢。
——以我的道行,连这人什么时候进的这皮囊都未曾察觉!他是什么人、蛰伏了多久,我通通都不知道,可见绝非等闲啊。
——陆少爷,倒不如,你我联手,一起先逃出这个鬼地方,过后我助你一起把这妖孽灭了,我再另寻个皮囊,皆大欢喜,如何?
——如何?如何?我保证,我绝不伤你分毫……
陆一鸣仿如没听到一般,也不应声,健步如飞地朝金陵镇的方向走着。
——陆少爷,你当真不怕么?
“我?我怕什么?”陆一鸣脸上忽然浮起诡异的浅笑,眸中映入清冷的月色,声音里莫名掺杂了几分山海间的沧桑,“……你以为,你在同谁讲话?”
——你、你!是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花莫言的声音陡然凄厉起来。
——你!!……好痛,好痛……
——这道法路数……之前也是你把我的妖骨吞掉的对不对!一直都是你在帮他……你是谁?!你……
等花莫言的声音渐渐听不到,那人才用陆一鸣绝没有的淡然长叹一口气,抬起头,满目柔情:“这样的明月,真是久违了啊。”
他低下头,摁开了手中的金怀表,看着上面的时间,喃喃道:“还有十一个时辰呢……尚早尚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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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脆的童音在耳边回响。
“一鸣,一鸣!”
“一鸣,别睡了,趁今天天晴,我们去后山吧。”
……
陆一鸣睁开了双眼,揉了揉。
眼前那名孩童的脸渐渐清晰起来。
“林生?”陆一鸣疑惑地叫了一声。
喉间发出的竟也是孩童的声音。
他噎了一下,扶住喉咙,惊愕地看着眼前的孟林生。
低下头,身体变成了小孩的尺寸,穿的也是当年读书时的衣衫。
——这是个梦吧。
又梦到了这个时候……
满脸稚气的孟林生一把将他拽了起来:“走走,赶紧去后山。挖宝去!”
陆一鸣被孟林生带着走到门口,终于忍不住抵着门框顿住脚步。
“……林生,”他迟疑着说,“你,你已经死了。”
孟林生不以为意地笑起来:“那有什么,你不也死了么?”
“死的是你,我没有……我还活得好好的。”陆一鸣争辩道。
孟林生眼眸中瞳仁微微往眼角一挑,口吻万般笃定:“你死了。那天,我们三个偷偷跑去后山,你非要去摘那朵花说要送给阿汀,结果摔下了山崖。”
陆一鸣的胸口仿佛被一根金箍棒狠狠击中,胸骨与肺脏皆在瞬间被击成了碎末。
十二岁那年,他坠崖摔到半山腰,依稀记得,坠地之前脖子磕到了石壁,发出了断裂的声响,随后便失去了知觉。
但他仍是捡回了一条命。
没人知道祖父请了哪里的大夫把他救活的。
期间家里也不许人探访。
他也只记得自己昏睡了将近一个月后,便能跟以往一样正常下地活动了,跟没事人一样。
过后,陆一鸣一如既往地去找孟林生和陈谨之玩耍,发现两人对他的态度与之前截然不同,分明是各种回避和忌讳。
陆一鸣忍无可忍地找来两人刨根究底。
孟林生终于忍不住开腔说道:“此事我们从来没有和外人说过,但实在糁人!那天,你掉下去,脖子都断了,你怎么可能活得成?”
陆一鸣怒道:“兴许只是脖子近处有了骨折,怎么就活不成?我大难不死,你们不为我高兴也就罢了,反而这样躲着我?”
孟林生沉默片刻,说:“你不仅是骨头断了,是整根脖子都被利石切断,脑袋还滚出了一丈多远,我和阿谨亲眼所见,你的头,还是我捡回来的。可是你现在,脖子上连一点伤痕也没有……”随即,他恻然补充道,“你肯定是个怪物。以前就有人说过你们陆家是妖怪,我还不信……之前失踪的小孩儿说不定也是你们吃的,我、我要把这件事告诉镇长……”
陈谨之打断他:“别胡说了!兴许那天是我们太紧张,一起看到了幻象也说不定。”说着,他将孟林生拉走,走之前只是低低地说道:“我不会说出去,他也只是讲讲气话,你莫放心上。”
……
回忆中断。
陆一鸣满身大汗。
眼前十二岁的孟林生忽然七窍流出了鲜血,灿然而笑:“是你,让妖怪吃了我。”
陆一鸣后退:“你……你若是说出去,我们全家都会被镇上烧死。”
就像那个卖红薯的老太婆一样,只是败露了身份,连吃人的罪名还没有坐实,便被平日里和眉善目的邻里凶神恶煞地送上了火场,不容分辩,在烈焰中化作蛇形,最后只剩一抷人人唾弃的骨灰。
孟林生的眼珠子掉出了眼眶,嘴却仍在笑:“我没有说出去,你却让妖怪吃了我。为什么?因为你心虚,你知道你是个妖怪,你知道你全家都是妖怪,你一直都清楚得很。”
“……你向来是个言出必行的人,你说要偷先生的板子,你就一定会偷到,你说要跟赵老二打一架,就一定会打……你说过的话,你都做到了。我有什么错?我以前也没有害过人!可是你说出去,我一定会死!我只是在你说出去之前先动了手罢了!”陆一鸣脸色灰白,低吼道。
孟林生的脸塌陷进去,露出了半排白牙,一字一顿:“即便我要说出去又怎么样?我只是说出了实情。你没有害过人,你家里也没有害过吗?你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害过人。阿谨一心为你保密,你看看他现在又如何?他落得了个什么下场?你看,你果然是个怪物吧。你们全家都是。你是个……丧、门、星!”
陆一鸣抱着头跪到了地上,全身在颤抖中格格作响,涕泪横流。
半晌,他缓缓抬起了头,哽咽着说:“对不起……我……”
孟林生已经不见了。
-
陆一鸣满身大汗地从榻上醒来。
又做了这个梦。
类似的梦不知道十年来做了多少次。
他咽了口口水,喘了半天,慢慢平息下来。
窗外夜色正浓。
他起来倒了杯水灌下,依稀想起刚才莫名其妙就睡着了的事。
阿金要跟他说什么来着?
擦了把汗,叫了声:“阿金。”
无人回应。
又哪去了?
啧。
正欲重新睡个回笼觉,一阵奇怪的歌声忽远忽近地骤然响起。
☆、第133章 魇
外面响起了奇怪的歌声。
听起来似乎很远, 落在耳中又清清楚楚。
分明听得清楚,却又不解其中意。
陆一鸣听了会儿, 发现自己一个字都听不懂。
不。
与其说是歌声, 倒不如说, 更像是一群虔诚的信徒在一起吟诵梵诗。
陆一鸣长眉一拧,颇有几分不齿。
倒不是嫌难听, 只是单纯觉得……吵死了。
……大半夜的, 谁这么扰民?
细细一寻思也觉得不太对。
这左邻右舍都是老相识了,多年来没听过谁有这喜好啊。
不对。
陆一鸣想起来,隔壁新搬来了一户人家。
难道这家人有这种半夜吟诵的癖好?!
他推开厅门, 想看看隔壁在闹什么鬼名堂。
门甫一打开, 他就被自家宅子的景象惊呆了。
只见院中坐满了人。
一群和尚。
他们穿着袈裟盘腿坐在院子的中央,对着前方树下的东西一起吟诵佛经。
树下放着一口棺材。
陆一鸣登时就火了。
这些是什么人?
竟敢私闯民宅, 搞这些晦气的东西!
“你们……”陆一鸣话刚出口就看到几个婢女和小厮端着纸扎的金元宝、纸衣在院中穿梭不停,惊觉有些不对劲,赶紧重新掩上了门。
背靠着门屏息不敢动弹。
陆家的这些婢女小厮,陆一鸣一个个都熟得很。
刚才那几个,分明早在大半年前就被陆一鸣遣走了, 其中有个红衣的丫头,叫小狮子, 听说不久之前病死了,怎么会又重新出现在这里?
这些和尚诵经的景象,加上棺材的样式,也颇为眼熟……
陆一鸣的记忆也影影绰绰地浮现在脑海里。
这似乎是父亲头七时候的情景。
毕竟那口吉祥纹柳木棺材还是陆一鸣亲手挑的。
棺材铺老板说过, 这口大棺他只造了这一副。
陆一鸣不太信似的慢慢转过身,从门缝里朝外看。
月光下,那些人的身影无比的真实,连脚底的影子都与常人无二。
不时有小厮匆匆跑过的脚步声。
陆一鸣猜到点什么,后脑往门板上重重一顿,满脸惊惧,喃喃低|吟:“……不是吧!”
为了验证心头的猜测,陆一鸣一咬牙,重新拉开门,低着头不去看那些人,拨开人群冲到了院子里,卯足劲儿推开了棺材。
里面躺着的,果然是父亲。
就连他尸身上穿着的那套寿衣,也是陆一鸣亲手挑的。
时光不可倒流。
显然,这还是在梦境之中。
陆一鸣痛苦的闭上了双眼。
这不是刚刚睡醒么?
怎么醒来还在梦里?!
就在闭上双眼的那一刹那,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耳边万簌俱寂,只剩下自己粗重的鼻息。
半晌,他小心翼翼地睁开眼。
那些人都不见了。
院子里空荡荡一片。
那口柳木棺材还在面前。
父亲静静地躺在里面,面色恬淡安详,仿佛只是刚刚睡熟。
陆一鸣转身退开,来到门边。
这时,刚才还黑漆漆大堂里忽然透出了光亮,同时响起了嘈杂的喧哗。
陆一鸣疑惑地走过去。
透过大开的厅门,他看到里面灯火通明,四壁墙着斗大的双喜红字。
厅中央有人穿着喜服,戴着红盖头,亭亭而立。
除了她,大厅空无一人。
她四周分明没有人,厅中却一阵又一阵地响着人群才能发出的喝彩声和交谈声,吵声震天。
仿佛那里坐着一桌又一桌的看不见的宾客。
陆一鸣倒抽一口冷气,冲进去,站到那人面前。
良久,他伸出的右手,颤抖着掀开了她脸前的红盖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