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魔物要上天(66)
人未到,铃铛似的笑声先到。
陆一鸣循声抬头,只见玉葱似的手指轻轻挑开珠帘,露出一双妩媚动人的眼睛。
伴着芝兰香气,帘外的佳人迈着碎步缓缓走了进来。
看起来也就十八九的年纪,青丝垂肩,肌肤如冰似玉的雪白,精致的眉眼间写满了青春与娇艳。
相熟地叫了一声二爷,一双剪水似的眼眸略略抬起,好奇地瞟向陆一鸣。
赵宏声朝陆一鸣一指:“这是我的朋友,陆记药铺的陆少爷。”
吕九娘懂得察颜观色,朝陆一鸣嫣然一笑,软软地叫了声陆少爷好。
陆一鸣原本只觉得是个寻常的漂亮姑娘,并没有什么想法,直到她这娇滴滴软棉棉地叫了这一声,才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这姑娘能作头牌。
这一声真是玉融香暖,叫得没想法的人也有了想法,骨头都微微地发酥。
他礼貌性地点点头:“好。”
吕九娘难得见赵宏声带一个长相这样俊美的朋友过来,心底也隐隐窃喜,赵宏声又有授意,便大大方方地坐到了陆一鸣边上,朱唇微启:“陆少爷第一次来吧?”
陆一鸣哦了一声。
拿着酒杯的手小心地绕开吕九娘有意无意撩过来的指尖。
“要不要听九儿给你唱首曲子?九儿什么都会唱。”
“好啊,那你给随便我来一首吧。”陆一鸣无所谓地道。
“浮云散,明月照人还……”
吕九娘便把近来上海那边火过来的《月圆花好》唱了一曲。
一曲毕,陆一鸣和赵宏声鼓起了掌。
吕九娘自然而然地攀上了陆一鸣的肩,笑道:“陆少爷还想听什么?”
陆一鸣还没说话,赵宏声就向吕九娘挥了挥手,让她先退出去。
吕九娘临出门前还不忘朝陆一鸣瞟了个似笑非笑的眼色,梨涡浅浅。
“怎么样,不错吧?”赵宏声用肘撞了撞陆一鸣,低笑起来,“世间女子,最懂风情的,唯在此间。”
陆一鸣疑惑地瞟他一眼,不明所以,索性直接发问:“你今天请客,肯定不是为了让我听曲儿这么简单吧?”
赵宏声脸上浮现出一丝尴尬:“咳,我说了,我请你来,是要和你聊聊玉贞的事。”
“哦,那你说吧。”陆一鸣早就不耐烦了。
直接说不就完了,磨叽些什么。
“是这样,我们家呢,早先给玉贞订了一门婚事……”赵宏声喝了一杯酒,“是财政局白局长的侄子。他家在省城经营连锁医院,他本人还在欧洲哪个国家来留过洋来着。这个年轻人知书达礼,前途不可限量啊。他对玉贞,是很喜欢的,也丝毫不计较我们家的出身……”
陆一鸣听到前几句,就猜到赵宏声倒底是要干嘛了。
其实很久之前,赵宏声有窜掇过他向自家妹妹提亲,只是被他一口回绝了。
自打陆一鸣把自家铺子输给赵宏声后,赵宏声再也没提过这茬。
八成啊,是嫌陆一鸣现在家道中落看不上了,想让他打退堂鼓的。
正中下怀,陆一鸣赶紧笑道:“这是好事啊。”
“但是,”赵宏声话锋一转,眼神沉肃下来,“你也知道,玉贞那个丫头打小就喜欢你,大家都知道你对她没心思,可她心眼死,天天在家里讲的什么女性|权益,恋爱自由,还整天往你那边瞎跑,这成何体统!早知道就不该让她去省城上什么学,学的什么玩意儿!我们玉贞好好一个姑娘家,这都把脑子学坏了。轴里轴气!”
脑子坏没坏另说,轴倒是真的轴。
“哦,我上次已经跟她说清楚了。” 陆一鸣满不在乎地说,“我对她这种丫头片子可没那样的想法。从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更不会有。”
赵宏声原以为这事是郎有情妾有意,生怕妹妹被这窝囊废拐跑了。
正苦恼着要费不少口舌,所以才设了这场宴想跟陆一鸣深入的聊一聊哪,好让他知难而退,还盘算好了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反正棒打鸳鸯方法多的是。
哪想到陆一鸣这么爽快,省了不少功夫,心里一块石头掉了地,爽朗笑道:“那就好!有一鸣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顿了下,他眼角稍稍一提,小声道,“你该不会……还念着柳汀吧?”
陆一鸣猝不及防心头一跳,喝酒的动作也顿了一下。
柳汀。
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
身边的人在他面前都会特意避开这个名字。
他不说,别人也不提。
只等着时间将这个名字抹淡,让它变成像“张三李四”那样平平无奇的名字,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闻之色变。
心里有些不痛快。
哪壶不开提哪壶,好好地提她干什么?
“她现在已经嫁给别人了吧,听说夫家是那个书呆子?这倒般配了。”赵宏声没看出他脸色变化,自顾自地说起来,“不过啊,我也不知道柳汀有什么好的?呵,见过她几次,每次对我都没什么好眼色,装的什么清高。估计到了床上也跟块木头似的。你娶不上她呀,未必是件坏事。这天涯何处无芳草……”
陆一鸣咬了咬牙,忍住了把酒泼他脸上的冲动,冷冷地说道:“她的好,你不知道也罢。娶不到她,是我陆一鸣没这福气。”
赵宏声察觉陆一鸣语气不对,自知失言,忙打了个哈哈:“哎呀,瞧我这张嘴,没遮没拦!冒犯了柳小姐了,自罚三杯自罚三杯……”
三杯下肚,赵宏声眸中浮上了些醉意,喃喃道:“不过,我倒是能懂你这份深情……”
你懂个什么?
陆一鸣啼笑皆非地白他一眼。
“我知道你们都一定认为我是那种‘人在花丛过,片叶不沾身’的花花公子……”赵宏声没感觉到他的鄙夷,继续自说自话。
没有没有,顶多觉得你是个精虫上脑的色胚子罢了。
陆一鸣咳了声。
“其实小爷我,也有用情的时候……”
陆一鸣今天总算听到第一件似乎还有点意思的事情,眼睛微亮:“谁啊?”
该不会是调戏哪个年轻寡妇被人家损了吧。
“我不知道她的名字。”
陆一鸣兴趣更浓了:“在哪里遇到的?”
赵宏声神神秘秘地凑近他耳边,小声说了三个字:“在梦里。”
补了句:“在那个梦里边,我跟她大干了几百回合,那感觉……棒极了,简直前所未有。可惜就是一直看不见她的脸,怪可惜的。醒来以后,总有那么点儿念想。”
陆一鸣爆出一阵大笑。
笑了会儿看到赵宏声一脸认真,才稍稍一敛,作了个评价:“你这春|梦,做得是挺用情的。”
赵宏声盯着他的眼睛:“有一件事,我一直想问你了。”听见陆一鸣‘嗯?’了一声,他才继续问道,“那天早上从那个戏班子的船上下来的,是你,玉贞,和我三个人?”
“是啊。”陆一鸣漫不经心地转着手里的杯子,猜想着赵宏声是不是也发现了点什么。
“我怎么一点都不记得我怎么从船上下来的?”赵宏声狐疑地道,“我只记得那天晚上我在船舱里瞎转,忽然眼前一黑……再醒来的时候,就已经躺在家里了。家里说我被熊瞎子抓伤了,一直发高烧,所以脑子烧坏了才不记得。啧,我养的熊宝贝我不知道?它哪来的胆子敢来抓我。你说,是不是这船有鬼?”
陆一鸣联想到在船上那晚的见闻,心中一动,却没有戳破,反正赵宏声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船就算有鬼,也是你非赖着要上的。
他抿了最后一口杯:“宏声啊,那天早上,我和玉贞是真真切切看着你同我们一道下的船,你这脑子,怕是真给烧坏了,没事多炖点猪脑给补补吧。”
中午,一辆小汽车缓缓驶过进入金陵镇的玉带桥。
车里后座坐着两人,各怀心思。
陆一鸣托腮望向窗外飞快后退的景物,不时偷瞟一眼旁边的吕九娘。
吕九娘像是感应到他的视线,笑盈盈地将目光迎了过来。
刚才赵宏声喝大了,似乎忘光了之前出千把陆一鸣几个铺子给骗到手的事情,对陆一鸣又是称兄又是道弟,不单叫自家司机亲自把陆一鸣送回家,还把吕九娘硬塞进了车里。
赵宏声酒气冲天,在他耳边猥琐地笑着,压低声来了一句:“这个吕九儿,功夫一等一的好,哪怕是守身如玉的卫道士都能叫她迷得三荤五道,包你一夜销魂。”
陆一鸣刚要推辞,忽然想起什么,眼珠子一转,抿嘴笑笑,也就没再说话。
安顿好吕九娘,陆一鸣径直拿起钓竿去了河堤。
这时间河堤人少,清静。
找了块僻静清凉的树荫,他把钩子一抛,钓竿搁在小腿,枕着手躺下。
上方的枝桠间,两只小画眉鸟正亲昵地叽叽喳喳,时不时以喙互啄,丝毫不避着树下的人。
陆一鸣挑了挑眉,意味深长地笑了。
倒底是春天到了,花草生长,鸟兽发|情。
……说到这个,家里头还有一只要成天要发|情的畜牲呢。
“你若愿意,我就是你的狗。”
昨晚那句夹带着热气的话在耳边回响,在脑海里回荡。
陆一鸣眼底滑过一丝自己都不曾察觉的轻笑。
哼,我不愿意,你不也得是我的狗么。
等等,这不是狗的问题。
意识到自己已经被那句火辣辣的话带跑偏,陆一鸣眉心微微皱起,忍不住迁怒那两只鸟儿,赖它们让自己想起这破事儿来。
出声咳嗽几下,把那两只麻雀惊得蹿到了另一棵树上。
眼角余光瞥到什么,眼尾微抬。
一只乌鸦单足立在头上那棵树的高枝上,以两簇绿叶作掩护,将身子藏去了大半,只是露出了一翘黑尾。
加上它长时间一动不动,不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嘁,这晦气鸟!天天在自家院子里吵吵嚷嚷就算了,怎么出来钓个鱼,都能遇上一只?
该不会是把它家兄弟抓到了笼子里,它怨恨难平,出来跟着不放吧。
陆一鸣悄悄在草地里捡了块小石子,趁那只乌鸦不注意,朝那团叶子扔去。
乌鸦果然被吓了一跳,呱地一声张开翅膀从树叶背后蹿出来,在树顶盘旋两圈才慢慢振翅拉起一个大弧,朝天边飞远了。
陆一鸣看着它在天边变成一个黑点,渐渐消失不见,不由释颜一笑。
清早被打断的倦意夹杂着青草香气卷土重来。
他缓缓合上愈发沉重的眼帘。
不远处那棵树上,两只画眉远远地望着那个睡死在草地上的人,继续叽叽喳喳地聊了起来。
“他睡啦。娘子。”
“刚刚他故意吓唬我们,好讨厌。”
“我们在他身上拉泡|屎吧!”
“好呀。”
两只画眉鸟嬉笑着,一前一后,徐徐掠下了树枝,悄悄靠近。
其中一只背羽苍翠的画眉刚刚飞近他的发梢,刚想调皮地啄他一下,冷不丁那人一只手呼地抬起,精准有力地一把捏住了它的颈子。
那只白皙的手背上青筋爆起,根根狰狞,指节拧得几欲变形。
画眉鸟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就眼前一黑。
“叽、叽叽!”另一只画眉鸟吓得头也不回地惊蹿飞走了。
刚刚分明睡熟了的人,缓缓张开了那双黑白分明的漂亮眸子,血丝纵横的眸中布满戾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