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毕十二年的我想结婚(7)
谢尔盖说他要出去抽支烟。
他这两个小时里看向我的脸的次数太不正常了,太多了。
然后我就趁机从向导的通道离开了。
事情朝我无法预料的邪路发展,我像壁虎断臂求生一样自爆了我失败的经历,希望谢尔盖可以放过我,离开我的生活。
人类是最奇怪乖戾的物种,上一秒还感恩、感激、感动、感怀,下一秒就咬牙切齿、涕泗横流。
靠,去他妈的。
第28章
德米特里正坐在窗台上弹吉他,赤裸着双脚轻轻点在地板上打节拍。他见我悄无声息地回来了,惊慌失措、上蹦下跳,然而我没有多余力气理睬他源源不断的抱怨。
我偏爱回忆无关紧要的事,对于那些足以改变我人生轨迹的事却往往想用封条把它们全部沉入深海。
今晚的回忆很长,比我告诉谢尔盖的部分还要多。
请你原谅我用“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这样俗套又虚伪的开头遮掩真实。
第29章
灵魂指针事件后,我和白津的相处模式悄然发生着转变。
前线的日常不止有训练和战斗,高廷议会对部队哨兵的思想素质水平高度重视,那一年连续下达了三封A级文件,要求装载量子光束炮以上设备的飞船级小队每周展开至少一次读书交流会。
我一直很好奇白津是如何招募到120个和他的大副、二副一样粗鲁的船员,他们简直是一条生产线上量产的异父异母的兄弟。
傅医师自告奋勇组织了62船第一次读书大会,书目取自上古经典文明序列。
船上每三个人读的是同一本书,在交流会开始之前谁也不知道与谁一组——呃你反驳得很对,船员们吃饭或洗澡的时候会交流——尽管他们不一定喜欢聊这个。
但我和傅医师是62船的孤岛,是旁人点击我们头顶的聊天选项时只能选择“医师,他不行了”“医师,我觉得我快不行了”“医师,谢谢你”“……”等等无意义对白的固定NPC。
我戴上虚拟视镜进入62船专用加密交流区,见到了我的读书搭档:白津和傅医师。
……
这也太巧了吧?
我有理由怀疑62船被孤立的人只有我自己。
看到我疑问的目光,傅医师连忙解释。总之他的意思是:因为船员们不愿意和我们两聊天,所以在随机操作之前先把我们和船长分在一组了。
“这是谁的想法?”我在徽章事件后有点神经过敏。
“是白船长的意见。”傅医师急呼他得调整一下声音传输系统,下一秒身影变得虚化(下线状态)。
白津点头承认,他略微狭长的眼眸里映着半是惊讶半是气恼的我,幽蓝色的瞳孔轻描淡写地掠过我的头顶,宣告此案了结——和之前调解厕所纷争一样。
我不由感到脸红害臊:不知不觉竟然在船长的扮演式纵容下有心理年龄逆增长的悲哀。
他又不是我真正的老师!
好吧,好吧。这是“善解人意”的船长的主张和命令,我举双手服从。不得不从。连傅医师都站在他那一边。
“好,我调好声音了。那我们三个开始吧。这边录影功能开了。”傅医师的身影晃动了一下,他又上线了。
三人各唤出界面,把本周读完的书投影在手边。
《荆棘堡》。古代欧罗巴女神身陨之地的后裔所作。
我在初级学院的一门古典研究课上已经读过,所以这次重读只是囫囵翻阅而已。
白津颇有绅士风度地请傅医师先讲。
如果是之前的我,只会觉得船长尊重向导人群;现在的我则悄悄观察着他的脸和看似放在两侧自然下垂的手臂,试图捕捉船长的真实。
那天我的确是神经过敏,傅医师在说什么完全没听进去,只是揣测着、揣测着,然后得出结论——白津是个心思深沉的天生上位者,他在运用以退为进的法则以掌控交流会的进度。
这个结论有什么可揣测的呢?他是十九岁就获得资格组建了一艘作战飞船的哨兵。
我到底在胡思乱想什么啊。
“……顾医师?”
“顾医师?”白津发现我在走神,却还是若无其事地点名。我的自尊和别的什么情感都抗拒这样的“优待”。
他也太自以为是了,区区哨兵。
眼下轮到我发言。我沉吟片刻道:“呃,我觉得这本书的情节比较生动,男主人公与女主人公在与世隔绝的古堡相知相恋,他们与代表社会普遍意识的仆人和朋友们决裂,所做的抗争和几次精彩的发言,像是‘我永远不会忘了我是为什么诞生,我是为了什么来到人间。如果上帝只是要看我生儿育女,我便不再是祂的信徒。’带给读者强烈的震撼,在作者那个年代更是精彩绝伦。……以上,我说完了。”
傅医师请我告诉他我引用的原文在哪一页,他说他当时也记得的,现在怎么找也找不到在哪。
我把页码发给他。
轮到白津了。他刚才就一直看着我的头顶或者侧方,让我产生犯了错误的心虚感。
“抱歉。……我不喜欢这本小说。”他没有再看着我,因为是批评反驳我的意见,所以按照礼仪不可以直视被批判之人,那样便加剧为挑衅或指责。
白津的手改按在《荆棘堡》的封面上,整理思路后继续发言:“作者是饱受爱情之苦而死的女神的后代,他所写的男女主人公的‘抗争’实是在搅乱人间——颠覆了平淡宁静的古堡。为了不为世所容的爱情,他们破坏了其余人应有的幸福——我想,作者真正要描写的、要同情的是那些无辜的人类如何遭受‘地狱魔鬼’的报复,却始终固守阵地直至死亡。作者是在为先祖打抱不平,他在嘲讽因为欲念就玷污女神的大神明,因欲作恶的大神明在书中的化身正是男女主人公。”
傅医师拍手赞叹,他说船长的想法让他发现了阅读的新视角,真是听君一席话云云。
从此,在某种层面我对傅医师刮目相看。
实际上我的发言完全来自于初级学院时阅读的文学批评和我模糊的阅读印象,此刻我并不了解《荆棘堡》的真实。我不知道怎么替不属于我的‘我的读后感’辩解,因为一直在紧张地打腹稿,在虚拟环境中我看起来就像愣住了一样。
白津见状,沉稳地接过了交流会的主持角色,就该小说的语言体系和历史考据与傅医师聊起来。
等我想发言的时候,又踏入了白津准备好的聊天舒适圈。
我非常了解语言学。
其实我也非常了解经典文学。
唉,就那次的读书会出了点差错。
我母亲说得不错,逃避会遭受命运的反噬。我再也不会轻视每一本书,再也不会让白船长和傅医师冒犯我。
第30章
老实平凡的傅医师一直在挑战我的底线,联合他的专属病患冒犯我。
而我对此毫无办法。
傅医师可能也许大概从读书交流会中读出了莫须有的信息——他发现我(作为向导)时常观察白津(作为哨兵)——从而产生了夸大无端的联想。然而他并没有第一时间把他无聊的猜测告诉当事人我,反而是悄悄向前来检查精神状态的病患白津汇报。
我只恨我当时不在,否则我……
可恶。
“医师顾承宴或许对船长有不该有的兴趣”一事我是从另一位当事人——白津口中得知的。
这简直是本纪元最大的冤案,我因此一度无法再在飞船上生活。
第31章
那是第三次读书会后的一天。
62船正平稳地行驶在新航道上返回驻守的星系。这艘服役八个月的飞船刚经历了出厂后第一次全方位保养检修,在此期间船员们则在银狐座枢纽休息。船长白津在枢纽的某个隐秘地下室内向总舰长汇报了飞船的作战记录和成果,一个小时后他拿着A+的评价书回船,船员们为此又在枢纽停留了一晚举办庆祝聚餐。
我在枢纽站(一座悬浮在宇宙中的巨型钢铁城市)和舍友通话时间太久,回到船上就去睡觉了。这家伙到现在作者也想不出名字,就按他的精神力等级称他S君吧。S君似乎对前线的一切都充满探索欲,他仔细地询问我飞船的设施、船员、作战内容,包括傅医师不怎么理睬我的事。我的确在和他打了一架后把他视为亲兄弟相处,但也禁不住他不知疲倦的发问。何况要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筛选信息,而擅自泄露军情的事我是不会做的。啊,说起来,我来到白津的飞船,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拜S君所赐。这家伙毕业结婚以后就再也没有和我联系过了,要不是我知道他的哨兵的身份太特殊(那也是个神经病偏执狂),一定会觉得我们的友谊输给了爱情。
说回正题,在我睡得天昏地暗的这段时间里,飞船上发生了一件大事。
总是尿歪可能有前列腺隐疾的大副精神世界崩溃了。
我虽然与大副在厕所卫生上分歧不断,但我绝没有在处理他的精神世界时“偷工减料”。哨兵的精神世界的病症纷繁复杂,之前我为了叙事简便没有具体说明。大副常年患有神链γ型狂躁症,他在来到白津的船上之前做过很多年的私人雇佣兵,无父无母无妻无儿;也就是说,在他的精神力的成长、进化、巩固等诸多阶段没有受到起码的修复治疗,他甚至来到62船才正式使用检疫合格的哨兵用抑制剂。我说过,除了结合向导,没有人有可能治好哨兵的精神世界。
这段时间星兽的数量达到62船能处理的阈值之上,大副可能是操纵机甲时神经链接又出现问题了。我听二副骂过他,叫他不想死的话别再急促地吸取促神链溶剂;二副是错怪大副了,他如果不那么做,是无法坚持完成作战的。
大副是个从最底层摸爬滚打忍受了无数非人的磨难的男人,他一直表现得足够顽强,只是前两天问我要了一剂舒缓剂。我有检查他的精神状况,不过在我想尝试稍微深入的时候他拒绝了。他有他的顾虑,他害怕他的精神世界因为抵抗我的入侵而伤害到我的精神体。船员们躲避我也有这部分原因,保障我的生命安全也是日常任务之一。
大副这次面临彻底的精神崩溃,属于教科书中严重警告向导不要同情心泛滥的“失坠期”。他十三、四岁就开始操纵不合规的机甲,二十来年对精神力的镇压一朝失手——他已经完全丧失作为人的意识了。
首先发现发狂的大副的人是白津。他正和大副在会议室商量接下来的航线和规划,其余船员则或守在岗位上或在船舱休息。刚离开枢纽站,大家都很安心。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即便有意外情况,时刻巡逻的监察飞船也会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