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家者(49)
他见过汪汪乱叫的狗,也遇到过在店门口碰到他,吓得连抬起来的爪子都不敢往地上放的小毛团。
城里的人狗相处大体是和谐的,不会出现这种场面,余亦勤看了几眼,从水里察觉到了一股浓重的恶意。
仰仗于这种投胎似的速度,水线很快就降了一截,王树雅的头顶慢慢露了出来。
杜含章非常在意水下面的身体,提着无峥问道:“墓门如果开了,第四层的人会怎么样?”
余亦勤听了一耳朵,没听懂,不知道他在讲什么。
“不怎么样,”无峥说,“他跟这些水一样,可以离开这个墓坑,自由……”
“你蒙谁呢!”古春晓不嫌麻烦地飞过来,落在无峥脸上踩了一脚。
她这时还是秃鹫的形态,脸上看不出表情,但语气有点急,她说:“老余,我觉得这个阵不能开。”
余亦勤脸上才露出困惑,杜含章就抢了话:“为什么这么说?”
在着急这一点上,古春晓好像跟他的气场更合,对着他就说:“万一下面的身体还有一口气在,上面的阵法又开了,那老余不会……被吸进去吗?”
如果身体还活着,那余亦勤八成逃不开这种魂魄回归本体的宿命,可他要是回去了,照这个水阵的发展趋势,他是会被“碎尸万段”,还是“土崩瓦解”?这个谁也说不好。
杜含章因为慎重不敢托大,一时没有说话。
余亦勤听见他们在谈论自己,偏偏自己又满头雾水,不由插了句话:“你们在说什么,什么身体?”
古春晓伸出翅膀戳了下杜含章,示意他来说,杜含章看向他,刚要实话实说,却被无峥抢了话。
无峥不像他们俩,各有各的顾忌,他巴不得余亦勤伤心欲绝,自然乐得揭秘:“你的身体,被你以前用的武器钉……”
古春晓愤怒地打断道:“不说话你会死吗!”
杜含章的脸色也不好看,不过没有噤他的声,事实就是事实,他不动声色地观察起了余亦勤的脸色。
无峥没理古春晓,跟她同时自说自话:“……在了下面,你过一会儿就能看到了。”
说完他等好戏似的看着余亦勤,原本以为对方会失态,谁知道余亦勤无动于衷地说:“哦。”
只有活着的旁人才会对尸体产生感想,觉得这人可怜可悲可叹可笑,他不一样,从他鬼生的记忆开端,他就没有身体。
但要说感想,余亦勤心里还是有的,他在想他的身体上,还有他以前的记忆吗?要是有,不管好坏,起码他能够和杜含章言之有物,不用这么相顾无言了。
几人谈话期间,湖里的水位又落了一截,王树雅的脸露出水面,白的发青,像只水鬼,她看着水形厮杀追赶的方向,脸上一直在笑。
那笑容让人很不舒服,不是一个面相柔弱的女生面对厮杀该有的表情,杜含章暂时顾不上刺探余亦勤的心情,问古春晓说:“这个阵法要怎么停下来,你知道吗?”
无峥泼冷水道:“别费劲了,妄阵只要启动了,就没有停下来的道理,你们怎么打得断一个个被放大了无数倍的妄想?”
第44章 大妄(二)
妄想?还一个个?
杜含章盯着无峥:“谁的妄想?除了王树雅, 这湖底下面还有谁?”
余雪慵的身体离了灵魂, 不可能还存在什么妄想, 他觉得无峥应该是另有所指。
古春晓却歪着鸟头, 兀自念念有词:“妄阵、妄阵,水火木土,八卦,人啊狗啊妄想啥的……啊!我知道了, 是大妄须弥阵!”
无峥没理杜含章, 戒备地睨着古春晓说:“你不是说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余亦勤跟他同时开口:“那是什么?”
现世报来得快, 古春晓也没理无峥, 跟余亦勤说:“是很久以前的一种连环杀阵,我继承来的记忆里,有关它的记载就在绝地天通之后, 人间混战三百年那会儿。”
“这个阵是谁发明的我的祖宗们没记,估计也不晓得, 它当时就是人族用在战场上, 用来抵抗魔族大军用的,据说能把一个人的力量扩大百倍千倍, 但入阵者的后代都很惨, 几代开外都不例外,五弊三缺不得善终什么的, 所以阵法秘诀被后面一个仁君给销毁了。”
杜含章被她的线索吸引, 看了眼湖面说:“既然毁了, 它怎么又出现了?”
古春晓不负责任地瞎猜:“要不是那皇帝很虚伪, 就是阵法被某些人偷偷地传习了叭。说起来你还是灵帝时期的生人,这个墓是谁造的,你有谱吗?”
杜含章当时还在昏迷,没有谱:“虽然帝王的陵墓一般在其生前就会开始建造,但贺兰柯在位七年就过世了,前六年还一直在打仗,他的陵墓是后世修的,这一段相关的史书里没有记载。”
“唉,你们人修的史书老这样,”古春晓嘟囔道,“要啥啥没有。”
余亦勤觉得他们其实也半斤八两,关键的记忆全部丢失,没什么资格踩别人,他打断道:“春晓,有关这个阵,你还记得多少?”
“不太多,主要是早前记事,都很言简意赅的,我想想啊。”
古春晓开始绞尽脑汁:“这个阵当时是用来诛魔的,所以当阵眼的人都是人族这边的首领,他们的妄……嘶,说妄想好像有点埋汰人,就愿望吧,也比较舍生取义,就是不想输,不想把人的地盘让给魔族,然后他们也赢了。”
“须弥阵最明显的特点,就是入阵的进去之后,他们的妄想会陷落进去,像驴子拉磨一样,把这个阵法拉得转起来,阵眼的妄想越深,力量就会越大。”
“湖上这个已经开阵了,”杜含章问道,“可除了这些跑出去的水,我也没看出这个阵法有什么力量。”
余亦勤猜测说:“你刚刚冻住湖水的时候,那些水形攻击过你,但上了岸就没事了,所以可能它布设的目的本身就不是攻击,只是为了把水挪出去。”
这么说倒也说得通,杜含章举一反三道:“如果是这样,这个阵的精要不是主杀,而是主守,那到了第四层,它的攻击力是不是也只针对阵法范围的入侵者,不会扩散出来?”
“诶?”古春晓惊讶地说,“有可能诶。”
杜含章求证的人是余亦勤,发现余亦勤露出了赞同的神色,他才继续往下推想:“可如果只是为了抽空湖水,租个抽水机就够了,何必弄得这么复杂?”
余亦勤摇了下头,去看矜孤族的活史书,古春晓见状说:“不是这样的。无峥刚刚说了个词,钥匙,王树雅就是第一层门的钥匙。还有两个是谁,这个你们防异办得去查查了。”
这时,奉安街防异办的停车场里,陆辰赶巧正在查。
他刚调配完设备和队伍,准备上车赶去拜武山,各种状况就赶场子似的来了。
“二队,不好了!刚刚广新区养老院里的兄弟打电话来说,院里的人茧少了一个。”
“陆队,新状况,殡仪馆里的尸体不见了一具。”
陆辰脑一问脑仁就疼,因为失踪的尸体是那个身首异处的瑶瑶。
瑶瑶和拜武山已经有联系了,可那个人茧里的老人还没有,陆辰捶了下方向盘,拽开安全带大步下了车:“少了的那个茧里的人是谁?查去!祖宗八代都给我找来。”
——
同一时间,山顶湖这边,古春晓还在继续她的半吊子科普。
“如果阵眼没有被激发,这个湖在我们看来,就是一个普通的湖,你哪怕把它抽干了,底下露出来的也不会是火,只会是普通的稀泥巴。”
“至于阵眼启动之后,这个水要怎么出去,就跟入阵人的妄想有关系了,按理来说她的执念是什么,阵法就会催生出什么。”
比如说,有人的执念是吃火锅,这个湖就会直接借第二层火的光,咕嘟咕嘟地把水炖光。
两人闻言瞥了眼湖面,杜含章说:“照你这么说,王树雅的妄想就是希望人和狗,这么相处了?”
古春晓叹了口气:“可能是吧。”
杜含章看她不想说,没再追问,气氛静了一刻,很快被余亦勤打破了,他说:“这些水形为什么非要跑到那个裂缝那儿去,是有什么说法或者目的吗?”
古春晓这次答不上来了,换成是杜含章在说:“能同时兼备水的特征,又带有幻象功能的,应该就不是普通的水,而是水精了。”
水精就是水的精气,不是妖精也不是怪物,是千年河川底下一种流动循环的自然元炁,和传说中的日月精华一样神秘。
拥有水精的水脉不旱不涝,可以长久地保持宁静,灵王墓能在山顶藏这么多年,除了造墓者的大匠之能,水精的定水功能也不容忽视。
杜含章继续分析:“同理,我感觉下面的火和木,应该也不会是寻常的火和树根。”
至于土就不用说了,余雪慵的灵气本来就属于玄黄一脉,几乎是当时出世的玄黄师当中土行气最纯正的一个,然后福祸相依,他躺在了这里,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这些之后再说,现在说这个水精,”杜含章看着水形跳落的崖口说,“我觉得它们很有可能,是从那个古河道里抽出来的。那么大的穿山河道,要形成少说也要千万年,但它干得那么彻底,我怀疑是失去了水精之后,上下游的水脉同时改道了。”
“当初造墓的人借水精封了墓,也许想过有一天这个墓会被打开,将水往河道里引,算是一种形式上的物归原主吧。”
真相如何只有造墓者才清楚,古春晓敌我关系混乱,才踩完无峥的脸,又对着他歪脑袋,勤学好问地说:“是这样吗?”
无峥其实并不清楚,指点他开墓的人并没有给他讲这些故事,他也不关心,于是他给了秃鹫一个藐视的眼神。
古春晓觉得他可真是个深沉中二的青年。
余亦勤没注意这些小交锋,觉得有可能,冲杜含章点了下头,又问古春晓:“水排空了,是不是第一层门就开了?”
古春晓一拍翅膀:“是!所以得赶紧想办法,把这个诡阵停下来。”
杜含章说:“怎么停?”
古春晓焦虑地哑火了,她不知道。
余亦勤出来给她打圆场,安慰道:“你别扣指甲,冷静一点,无峥挖空心思想开这个墓,这墓里一定有他想要的东西,那些里面很有可能也有我们在找的,我们就站在这里等着捡便宜好了。”
比如淳愚和四方印章,要是运气好,兴许还能捡回他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