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家者(66)
“不过因为史料稀缺啊,”馆长不无惋惜地说,“我们现在还不知道这种符号所代表的意义是什么。不过说起来你们为什么会对这些符号感兴趣?”
馆长只是个普通人,他们没法说实话,杜含章只好谎称他们是夏文化资深中毒者,追着上古的神秘面纱而来。
馆长欣赏他们的学术精神,之后几乎是有问必答。
杜含章向他请教:“馆长,您看这三个万字符上有六个生肖,还缺六个也就是三样器物,您这边在考古的过程中,没发现另外三样吗?”
馆长有点痛心:“没有,咱们国家的规矩是抢救性发掘,这个墓被发现的时候已经破坏的挺严重了,主椁室都被盗了,这几样还是因为西边的陪葬室塌得厉害,被棺盖压进了土层里面才没被盗走,你说的那另外三样啊,我们都没见过。”
见都没见过,自然无从研究了,三人再问不出什么,也不可能带走公家的馆藏,只好让馆长给了一份现存符号的扫描件,一起回了今西市。
三人一出博物馆,余亦勤就突然开了个脑洞,他说:“匀留的那个墓是先秦时期的,里面有三个万字符青铜器,而灵王墓的建造时期是公元一千年左右,守陵人的后代也有三个,并且当中于氏的传家物也是带万字符的青铜器,你们觉得这是巧合,还是它们之间有相关性?”
被问的两人对视了一眼,杜含章做了个“请”的手势,接话的人于是变成了段君秀。
“现在头绪太少,没什么明确的调查方向,”段君秀笑着说,“所以我会选有关联。”
“我们可以先假设,灵王墓那三个守墓人家的传家物,原本就是匀留墓中的青铜器,它们被盗墓贼偷出去,出手,在中原迁移,最后又在我养父的悬赏令下被人上交到官府,成了将作大臣选中的开门‘钥匙’。”
杜含章对这种全靠瞎猜的调查方法挺无奈的,但也没什么办法,只好笑道:“可以先这么想,试试将十二生肖的万字符凑齐了,再看它们能不能凑出个什么名堂。”
段君秀点了下头,余亦勤却接过话说:“可是守陵人的东西都在那个阵里毁了,于瑶瑶画了一个,韩华平那边也还可以试一试,但王树雅的呢?她已经消失了。”
杜含章沉默了片刻,乐观道:“未必,王树雅的人形是消失了,但你记不记得她最后在山顶上说的话。”
余亦勤想了想说:“记得,她说她给那些和李小杉他们一样的人准备了一个惊喜。”
“是什么样的惊喜我们目前还不清楚,”杜含章道,“但是我觉得她的‘惊喜’,肯定依附在万字符的力量上面,我们可以走一步看一步。到时这个生肖要是实在拼不齐,那也没什么可说的,尽力了。”
尽人事听天命,除此也没有别的办法,余亦勤“嗯”了一声,三人小议了几句,接着目标一致地回了防异办。
这边,因为韩华平年纪大了,也不像于瑶瑶还有绘画基础,他对于自家的传家宝细节记忆不深,这使得迟雁的工作进展艰难,半天下来只有一堆乱麻线。
杜含章回来的及时,并且立刻顶了她的岗,亲自问韩华平卍字尾巴上的兽头。
韩华平再糊涂,这种明显的特征总不至于忽略,他确定了生肖是鼠和猪,但是卍字符身上的纹路还是未知的。
不过到了这里,杜含章等人倒是可以根据排除法,确定王树雅持有的万字符是羊猴属相。
接着杜含章将于瑶瑶的铜缚画像传给了匀留博物馆的馆长,让他帮忙从专业角度分析一下,这个铜缚和匀留铜盂是不是同一批的文物,又让队员重新去搜索三个嫌疑人的住所和网络相关大数据,看那些地方里有没有万字符的蛛丝马迹。
做完这些,段君秀有点无聊,打完招呼走了。
办里的人个个都忙,余亦勤觉得自己在这里会拉仇恨,便接着段君秀的棒,前后脚地提出了告辞。
杜含章虽然是个外勤,但也不好玩忽职守,上班时间就是没事他也不能走,更别说眼下焦头烂额,他倒是没拦余亦勤,“嗯”了一声,起身相送道:“下了班我去店里找你。”
余亦勤还没说话,古春晓先觉得他像个牛皮糖了,不满地插话:“找他干嘛?”
杜含章其实是打算带他出去吃饭,但古春晓像个刺头,心里揣着什么杜含章也大概清楚,于是他就没怜香惜玉,俯视着她笑道:“你猜?”
猜你大姨妈……古春晓气结,一个白眼才翻到一半,突然听见余亦勤说:“好。”
他其实不关心杜含章找他干什么,重点是这个“找”。
第61章 人情
正午的阳光擦过玻璃, 往店里投了一线亮光, 余亦勤拿了个鸡毛掸子, 慢悠悠地在祭品上扫灰。
古春晓不知道又怎么了,出防异办的时候就没给他好脸色,拽着陆陶和他分道扬镳, 打游戏去了。
陆陶其实想留在防异办打打下手, 无奈这新认识的小大姐有点霸道,他又是个“软柿子”, 只好跟着古春晓去为联盟冲锋陷阵。
余亦勤独自回来, 店里冷清店外人来人往,其实这会儿离陆陶过来买黄纸并没有过去多久, 但他坐在藤椅上向外看, 居然生出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世界还是这个世界, 店里空无一人,店外人来人往,可他却不一样了, 他知道了无峥和魔族的存在,也不再是一个需要伪装成人的鬼了。他想起了无峥, 知道了魔族, 也和方崭重逢了,对于余亦勤来说, 新的生活已经开始了。
这天他仍然像失忆的时候一样守在店里, 但玻璃上的投影昭示出他的行为模式变了。
他动不动就会摆弄一下手机, 因为对话框那边的杜含章不定时会给他发些消息。
得物杜:[店里怎么样, 有生意吗]
鱼321:[没有]
得物杜:[古春晓呢]
鱼321:[押着陆陶去网咖了]
杜含章心想挺好的,又输入道:[那你在干什么]
鱼321:[等生意上门]
得物杜:[祝福.jpg]
这个表情包是个六十年代风格,余亦勤没图可斗,扔了个一个的图过去。
得物杜:[无不无聊?]
鱼321:[还行,你那边呢,有进展吗]
得物杜:[没这么快,还在原地踏步,不过沙站来了,应该是有事,我待会跟你说]
鱼321:[好]
这句发完之后,杜含章就没再冒泡了,直到晚上六点零四分才来了一条语音。
隔壁花店的老板提着一个红色的塑料水桶和一个塑料袋上门的时候,发现这个以往除顾客上门以外都在葛优瘫的邻家老板,正举着手机在放语音,神色里有种轻松又无奈的意味。
很快说话声从手机里流泻出来,是个低而带笑的男声:“余老板,晚上吃什么?”
余老板刚要施展甩锅大法,很不负责任的回一句“随你”,却先感知到了门外有人,他一抬眼,立刻和隔壁的大姐对上了视线。
大姐立刻看见他脸上的无奈如潮水般退却,恢复成了一种很文静的淡定。她很少见他有这么快的表情变化,感觉还挺奇怪的。
余亦勤松开小话筒,瞥了眼花店老板手里的东西,站起来说:“日光姐,有事吗?”
花店老板掂了下右手,笑容亲切友善:“没什么事,就是我们昨儿去了趟农庄,钓了一大堆鱼,野不野生的我不知道,味道还是很新鲜的。不过这眼看着就养蔫了,我怕死了不新鲜,活的这又吃不掉,你大哥让我给你拿一条,你要不要?”
这对夫妻不算富裕,人缘却很好,有点什么他们觉得好的东西就爱左边右边到处送,也不求回报。
余亦勤不好意思白收,可婉拒又没能拒绝掉,这使得四十分钟后杜含章一进店门,就听见了一道翻滚的水声。他垂眼在桌子底下找到了声源,觉得它出现的很不是地方:“哪来的鱼?”
余亦勤:“隔壁花店的老板送的。”
花店的老板是位模样和蔼的中年女性,杜含章直起腰,要计较又觉得自己很无聊,脸上很快纠结出了一点笑意:“花店的老板不是该送花吗,怎么送上鱼了?”
“别人什么都不该送。”余亦勤说着转述了一遍赠送的前提。
杜含章持不同意见:“乡里乡亲的,这些东西还是可以收的,别人是好意,也不算很贵重,你以后有好东西也分给街坊就行了。”
余亦勤就是不擅长做这种好物共享的事,他说:“我没什么好东西分给别人。”
“那没办法,”杜含章走到桌前停下来,有点心疼也有点好笑,“以前你没什么人情往来,家里估计连箱六个核桃都没有,怎么共享?
余亦勤虽然不觉得六个核桃是好东西,但他没反驳,有些时候没必要抬杠,意会到了就够了,他确实觉得不还不厚道,但专门去买又很刻意,有点经营的感觉。
杜含章将公文包搁在桌上,拉开拉链从里面摸出了一个印着红色心形的小纸包,递过去说:“不过以后你就有了,我也送不出什么好东西,但是人情管够,给。”
余亦勤瞥了一眼,伸手接了:“什么东西?”
杜含章鬼话连篇,声线却很温柔:“不是说了吗,人情。”
余亦勤没理他,自顾自拆了包装,发现里头又是四个小长条的纸包,六个分成两摞堆在一起,上面的两个左边写着轻桂花,右边写的是香花槐,是一种老式的饴糖包装。
他就着最上面那个轻桂花往下拆,从缝隙里瞥见里面包的是一块松子糖。
余亦勤不爱吃甜,但他喜欢松子的气味,他说:“你下午不是在防异办吗,怎么又买上这个了?”
“不是买的。”
杜含章是回来的路上碰见一个拉着推车过天桥的老太太,兜里的东西装重了,地上也撒了碗不知道什么做的汤,大概是有点油脂,她在斜坡上颤颤巍巍地倒溜,弯曲的脊背像是不敢重负的树干。杜含章靠边停了下车,糖是送她过桥之后老人送的。
她已然老眼昏花,但包出来的糖纸平整利落,似乎技艺不会随着年龄老去。
等杜含章说完,余亦勤刚好拆开那层糖纸,老人的甜食做的很精致,糖块上面还有用模具印出来的小字,余亦勤定睛一看,发现这块上面印的是“长长久久”。
这字眼让他愣了一下,并迅速在他意识里催生出了一种食欲,余亦勤从长条上掰下半块,小幅度地扬了扬,接着塞进了嘴里:“谢谢。”
杜含章摆了下手,抱着一种想凑他热闹的心思说:“好吃吗?”
余亦勤真不是拍马屁,这糖不甜,但松子味很足,还有点酥香,里头可能加了黄豆粉,他觉得还不错,将纸包摊出来说:“自己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