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家者(76)
拜这两道禁锢所赐,陆陶和无峥身上的吸力锐减,陆陶被余亦勤拽了下来,无峥则顺着陆辰的拉力,两人一起倒跌了出去。
屋里钟声泛泛,众人的神色都不轻松。
“制服了吗?”陆辰大声说。
省部的两人对视一眼,各自观察了一下手里的灵器。他们左边那个手里托着条冰雕似的雪蚕,细到不易察觉的蚕丝连在蚕和茧团身上。另一个人手里有截木杆,杆身上吊着个小铜钟,细看和空中那个大的居然一模一样。
在他们凝神的功夫里,方鼎和铜钟撞击的频率减慢了,提钟的人看小铜钟晃动的幅度小下来,便冲陆辰说:“差不多。”
陆辰点头,一边道谢一边爬起来,才要将无峥往旁边推,身上的压力一下就轻了,他顺势看去,就见余亦勤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左手拉着陆陶,右手拽着无峥。
这时,无峥的灵魂还在体外,余亦勤扶着他的手臂,一方面是让他抬头,另一方面是杜绝它被魔气拉回身体里去,无峥应激抬眼,听他问道:“无峥,我是谁?”
无峥疼的气息紊乱,又是咳嗽又是嘴唇颤抖,嘴张了好几下才发出声音:“师、师父。”
余亦勤心头蓦地酸了一下,想应一声,又对无峥过去的所作所为存有芥蒂,他脑中瞬间有千百个问题。
既然无峥的元神还在,之前那个口口声声说要报复的半魔是谁?可如果无峥和魔物无关,对方又是怎么知道他们矜孤族的四方印和过往那些血泪史的?
不过困惑归困惑,在满足好奇心和事态紧急之间,余亦勤迅速选择了后者,他压下那些纷杂的思绪,语气飞快地直奔主题:“我问你,这鼎要怎么进去怎么出来,你清楚吗?”
“不太清楚,我只进去过一次,就是……”无峥露出心虚的神色,“就是我和他达成交易的那次。”
他答应替对方当马前卒,交换的条件是对方给他力量,替他报仇。
“他?”余亦勤盯着他说,“他是谁,林镜?”
无峥目光一震,突然凄凉地大笑起来:“不,不是林镜,林镜早就不存在了,被炼化了,余下这么一些……”
他愤怒地往还禁锢着灵魂的腿上一捶,喊道:“这么一些谁看都是魔族特征的无根魔气!”
余亦勤实在没料到他会说出这些,吃惊地说:“等等,你说林镜炼化了,他被谁炼化了?”
无峥蓦然回头看了陆陶一眼:“被……”
然而话才出头,迟雁的喊声就合着一系列突变来到了审问室里。
“陆队,情况不对!好多鬼都朝咱这儿来了。”迟雁异瞳全开,视线穿出墙壁扫向四面八方,满眼都是苍青色的鬼影,它们不知道受什么吸引,全都断线风筝似的飘了过来。
与此同时,走道里布置的能量检测警报也开始爆响,审问室顶上的灯泡也恍如闹鬼,明明灭灭地忽闪起来。
这是能量场严重超标的迹象,而异变只能来自于那口方鼎。
余亦勤心里涌起不详的预感,他将无峥往身前扯,准备带着他和陆陶先离鼎远点。
然而这时机却似乎选晚了,铜钟下面突然发出了一声爆响,那声音不知道来自哪里,堪称震耳欲聋,接着铜钟下方就起了冥火。
那火色纯青,顷刻之间就将蚕丝烧焦了,再闪电般地舔上铜钟,铜钟倒是没着,可钟壁外侧须臾间有了蜿蜒的裂缝。
“怎么会这样?”养蚕的省部同志喃喃道,“突然就能量大爆?”
省部那个挑钟的全局意识俨然要强一些,他脸色大变,烫到手似的丢了手里同步开裂的小钟,一边摸出通讯器一边嚷道:“出去出去!都出去!省部省部,防异办的鬼气超出控制,请求支援!”
可那铜钟一裂,青色的鬼气和黑色的魔气就一起漫了出来,其他人是可以走,但陆陶和无峥却被同宗的灵气牵制住了,不受控制地往那边跌去。
余亦勤拉着他俩,鞋底在地上溜了一段。
陆辰扑过来拉住了他的后衣摆,省部的同志也是先人后己,嚷嚷半天一个没走,接连或拉或抱地串在了陆辰后面。
玻璃后面,迟雁见状也想来帮忙,但她一站起来,背后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一群鬼族吱哇乱叫、歪七扭八地从她背后穿透,越过玻璃,进里头去了。
迟雁被吵得头痛,身上也冷得发青,她打着哆嗦抬起头,眼睛瞬间瞪圆了。
“陆……余哥,小心背后!”
审问室里,在这一串蚱蜢似的人的共同努力下,压轴的效果多少显了出来,一行人靠近的速度有所减缓。
这是一个反击的机会,大家不约而同地有了动作。
双手都被占了,余亦勤没法拿戟,他只能将陆陶往背后一甩,让陆辰腾手出来接他弟弟,然后余亦勤用腾出来的左手拿戟,“铛”的一下拍在了鼎肚子侧面。
都是神器,这么硬碰硬地刚上,双月型的戟头侧弹出去,鼎身则晃了晃,往外溢的灵气都散了一瞬。
陆辰感觉到拽着的衣料上的拉力松了一下,眼睛登时亮了,他腾出右手,闪电般地在空中画符,省部的两人灵器不是损了就是伤了,没东西役使了,就掏出符刻枪瞄准魔气射击。
这乱七八糟的一通操作下来,拉力明显越来越弱了。
余亦勤见状,立刻一杆子捅出去,戟尖扎到鼎身上,杆身在两股拉拔的力量上显出弯曲来,这对余亦勤来说是一个弓,他对陆辰喊了声“拉”,说话的同时抬脚往戟的末端踹了一脚。
弹力顺着他的脚往后传递,陆辰配合的时机也刚好,众人只觉手上一松,紧接着就被后倒的趋势给俘获了。
“牛批!”陆辰笑道,“拉脱了,走!”
余亦勤本来也松了口气,他伸手去够戟,准备带着无峥撤离,可就在这时,一股稀薄的冷气在他后颈上缭绕了一下,余亦勤的危机感一下就爆发了,他想也没想,先将无峥推了出去,紧接着他回过头,在一股突如其来的推力里,看到陆陶伸着右手,他的眼神很空洞,脸上却有抹陌生又阴诡的笑意。
在他身后,很多苍青色的鬼族分成两翼,正用一种翅膀似的队形在往他后背上灌。
改制以后,鬼族本来是没有地狱的,但现在有了。
狭小的审问室内万鬼齐哭,凄厉地叫声吵得人头昏脑涨。
第70章 会和
“陆陶, 你他妈在干什么?!”
背后不知怎么鬼吼鬼叫的, 陆辰回了下头, 满眼都是风驰电掣的鬼影, 那片青色掠过他, 他跟着回头,就见陆陶推了余亦勤一把, 背后还有一副怪现状。
陆辰震惊地吼了一声,前面的陆陶已经开始往鼎里飘了, 他闻言回头,对陆辰露出了一个挑衅的微笑。
陆陶是个货真价实的2b青年, 他从来不会这么笑, 陆辰瞳孔一缩,心里顿觉异样。
这不是他的弟弟!
可他跟陆陶长得一模一样,在刚刚推搡余亦勤之前, 脾气和言行举止也是陆陶本陶,他不可能是别人, 陆辰一边扑过去, 一边在心里想:他一定是被那些鬼影给控制了。
然而不管是不是,他的拦截到底是晚了, 余亦勤被推得往前一栽,瞬间就从鼎口消失了, 陆陶紧随其后, 陆辰扑到的时候, 只抓到了一个童鬼的左腿。
那小姑娘惊恐得厉害, 哭相也和人族的小孩如出一辙,陆辰再怎么硬汉,毕竟还是个人,一不忍心,手就松了。
这使得最后一点鬼影也很快没入了鼎中,陆辰骂了声草,用力捶了下地板。
然而鼎对鬼族的吞噬还不算完,迟雁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陆队,快出来,又有一波鬼过来了。”
陆辰头疼的要死,不过还是一骨碌爬起来,扛起无峥就往外跑。
他跑出审问室,看见领导们感受到异变,纷纷都朝这边来了,细看人群里还有一堆善飞善跑的妖族,段君秀和古春晓也在其中。
古春晓个子矮,但她擅长挤人堆,站在最前头左顾右盼,陆辰一出来她就往后瞅,瞅到没人出来立刻急了,跑向陆辰说:“陆辰,余亦勤呢?他不在这儿吗?”
陆辰沉默了好几秒才说实话,古春晓的脸色“唰”一下白了,不分青红皂白地对着还在灵体分裂状态的无峥说吼了句“都怪你”,嚷完闷头往审问室冲。
在上头的增援下来之前,陆辰不可能让她接触方鼎,连忙将她拉住了。古春晓心急如焚,还要挣扎,陆辰实在是分身乏术,连忙将她抛给了段君秀。
段君秀因为没那么多的大局需要看顾,还能和颜悦色地劝秃鹫,反观陆辰就不行了,才送走一个古春晓,沙安立刻就来了。
站长这次没揣茶杯,以往弥勒佛似的脸上也满是凝重,他看着不断聚集过来的鬼影说:“这是怎么了?”
——
同一时间在方鼎内部,杜含章也很想问这个问题。
经过两天的艰难争取,他和淳愚刚刚联手撕破了林镜的魔气,后者身上黑气剥落,鬼的青气若隐若现。
有了淳愚腿上的魂丝做铺垫,“林镜”的皮下是鬼这一点并不让他们意外,但他到底是哪个鬼?
真身终于是藏不住了,“林镜”却并没恼羞成怒,反倒欣赏地夸起了对手。
面对他的雾霾屁,杜含章和淳愚却都荣幸不起来,两人戒备地盯着对方的脸,很快看到了他的真容。
那脸是见过的,却又有点陌生,不同的人看他就像不同的人。
好比眼下,杜含章觉得他像长时也像陆陶,淳愚因为不认识陆陶,对长时也无甚记忆,看他就是另外一个人,一个在千年前表现得与世无争的部族首领,鬼王……
当年的世局是妖族混乱,魔族嗜杀,人族的欲望沟壑难填,三族轮流在世间争夺领土和权力,只有鬼族平和清净,乐得千年如一日地阴暗的故土上偏安一隅。
就是当年在战中,这位鬼王也很少出现,他在第一场交锋里就被林镜“重创”,之后就一直在幕后养伤,将鬼族的兵权交给了座下的几位大将,偏偏那些大将又十分配合三界联盟的差遣,表现可圈可点,并不惹人怀疑。
当然,最重要的是每次出战,鬼族的伤亡都很重,在足够大的代价面前,谁也不忍心再去揣度受害者。
可现在杜含章和淳愚突然回过味来了,鬼族伤亡再多,也比不上人族死去的将士多,他们的亡魂一入幽都,就能立刻填补上鬼族失去数量,而人妖魔三族,却得用漫长的时间来恢复人口,这是他们和鬼族最大的不同。
闹了半天,鬼族才是躲在鹬蚌背后的渔翁。
这结果令人意外,但因为符合目前所有的猜测,淳愚心里的疑问平静地落了地,他哂笑道:“鬼王,果然是你,不过想想鬼族也只有你,才能悄无声息地整出这么大的阵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