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家者(69)
“在啊。”林镜坦然地承认了,猛地一甩手,将小方鼎朝杜含章这边扔了过来,“他就在里面,你可以进去跟他喝个茶。”
小小的青铜器疾射过来,看起来既没罡风也没刀光剑影,但杜含章意识里就是猛地袭来了一股危机意识,他也说不清是为什么,连忙遵从本能直接提气,将自己拉退了四五米。
事实很快证明他做了一个准备的判断,因为他前脚才离开,后脚那个小方鼎就迅雷不及掩耳地砸落在了他之前站的地方,源源不断地黑气弥漫出来,凝聚成了一只带着很多人脸的大手。
它在空中抓取了一下,因为扑了个空,那些没有清晰五官的人脸上登时张嘴咆哮,不约而同地露出愤怒来。
这场面有点惊悚,所幸没有持续太久,很快浓雾如沸水般翻滚,大团大团地涌出来,再钻进贴过来的林镜身上。
随着雾气的不断涌入,他整个人也从黑色开始血肉话,肌肤的光泽和纹路突显出来的同时,身上的伤势也变得清晰可辩。
杜含章就见他裸露出来的所有皮肤上,都遍布着支离破碎的伤痕,这使得他看起来就像一个被撕裂又粘起来的人。
林镜怎么会伤成这样?
杜含章心念电转,在这一千年的时间里,他没见到任何镜魔和人妖鬼冲突的记录,可既然如此,他这身遍体鳞伤是从哪里来的?
直觉和刚刚飞进他身上的魔气告诉杜含章,镜魔这些伤口和那口鼎有关,像是某种被反噬的迹象,杜含章才要问,吸饱了魔气的林镜就用一种兴奋又狂热的语气说:“你不是想知道我的下一步吗?哈哈哈哈很简单,先……送你下地府。”
这样他才能拿回当年遗留在方崭身上的,从死阵里抽取出来的生灵炁,进而修复自己被力量割裂的身体。
话音将落未落的时候,无数黑雾凭空掀起,聚成了一堵海啸似的浪墙,它们从四方包抄,瞬间将杜含章埋得不见了踪影。
与此同时,为了防止工厂内的陆辰出来支援,林镜这边“埋”了杜含章,另一边往工厂里挥了一片黑气。
这些黑气落地变成了十来只红眼睛的山鬼,一溜烟蹿进了门内。
陆辰安置好工人们,转身就往外跑,同时打了电话,正在吩咐迟雁派人来支援,就见一个团黑东西冲了过来,他连忙挂了电话,抬手捏了个火诀,被迫加入了战斗。
这时在步庭街上,余亦勤刚准备关门,手里捏着手机。
他才给古春晓打完电话,放在以前他不会管她,但现在是敏。感时期,为了稳妥,唠叨一点也没什么。
古春晓还在网咖里,陆陶跟她臭味相投,喊“余哥”的时候嘴里还塞着宵夜,两人不仅没事,还滋润得很。
余亦勤落实好秃鹫的安危,又低头查了下聊天软件,杜含章一晚上都安静如鸡,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余亦勤在门口站了几秒,想打电话和耽误他办公在心里拉锯,最后还是前者险胜,然而他拨过去,对面却一直无人接听。
第64章 万物鼎(二)
三十多秒后, 电子音自动挂了电话。
余亦勤关上灯挂了锁,然后一直到进了家门,心里都在琢磨要不要再拨。
他其实不是那种“不接电话你就死定了”的性格,但现阶段状况特殊,他总是忍不住担心对方不接不是因为错过,而是没法接。
所以迟疑了片刻之后,余亦勤还是又拨了一个, 这通仍然待机,不过在被迫挂掉之前, 另一通电话插了进来。
来电人是杨午, 余亦勤点了通话键,听见杨午在那边中气十足地说:“余亦勤, 我们主任让我通知你个事, 南四环外的成康路上发现了镜魔的踪迹,他过去了, 问你去不去?”
“去。”余亦勤不假思索, 灯都没开, 原路从家门口退了出去, 边走边问,“具体位置是哪里?”
杨午一副不熟的语气, “在一个卫什么什么,哦对, 卫兰药厂里面。”
余亦勤瞅了眼夜空, 辨了下方向就开始赶路:“你们是怎么发现他的?”
“不是我们发现的, 是防异办那边传来的消息,请求我们在那地儿附近的同事过去支援。”
“好,知道了,谢谢你。”余亦勤说完也挂了,心想怪不得杜含章没接电话。
——
药厂这边,杜含章不是不想接,他是无暇他顾。
此刻他整个被裹在雾气里,身体外侧裹着一层结界,视线范围内漆黑一片和臭气熏天都不算大问题,雾气里那股将他往可劲儿拉扯的吸力才是问题。
它是如此的磅礴和强劲,以至于以往坚不可摧的结界壁都被扯成了异形。
杜含章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那阵吸力里有种吸引他靠近的东西,不过一般这种情况都可以叫做蛊惑,他暂时也还没鬼迷心窍,立刻往外投了个雷符。
蓝色的电光在黑暗里闪烁起来,但触目所及的还是黑暗。
林镜的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语气里满是酣畅和得意,仿佛杜含章已经是他家砧板上的鱼了,他说:“人族就人族,你侥幸得了阵法的力量,不过也就只有这点本事。”
杜含章听他笑着笑着又话锋一转,换上了一种不无讥讽的语气:“那些灵气留在你身上就是活生生的浪费,不如早点放弃抵抗了还给我。”
“还你之后呢,我会怎么样?”杜含章根本没还的意思,不过还是接了话,一边在手里攒了一把自己身体里的混合灵气。
按理来说他应该会死,会像重见天日的贺兰柯墓一样,任借来的光阴以上千倍的速度流逝。
但这种实话林镜不会坦言相告,他忽悠道:“你以前是什么样,还了之后自然就还是什么样,那股力量本来就不属于你。”
“是吗?”杜含章继续扯皮。
林镜却不耐烦了,一方面是杜含章没有如他所料地飞进鼎中,另一方面是他看见厂房门口的陆辰将拦路的山鬼定的定,烧毁的烧毁,俨然已经突破重围,冲过来了。
这些天师单挑不怎么样,但作为远程策应却麻烦得很,林镜不想给他们会合的机会,当即摆动着巨大的蛇尾猛地从雾气里扫出来,轰然抽在了结界外侧,同时又用魔气幻化出一群山鬼,继续牵制陆辰。
一时间横扫之下,屏障球应声而破,往鼎那边飞的趋势也又加了一个档。
杜含章在皲裂的结界里摇摇晃晃,手里的火诀将发之际,余光里又有白色的东西倏地闪过。他短促地愣了一下,心里觉得奇怪,因为雾气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怎么会有一抹白芒?
好奇驱使他往那边瞥了一眼,然后就是这一眼让他放弃了拉锯,去那个古怪的鼎里走一趟,因为那抹白色……依稀是一个人的头发。
不过杜含章没看见人影,他看见的是扒在方鼎沿口上的一只手,白色的长发和着往外鼓荡的黑气在他手边翻飞。
这人是谁?
杜含章目光一震,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出了一个姓名:淳愚——
——
黑雾密集得如同实物一样,陆辰看不见当中发生了什么,但他看得见它们在以一种急聚缩减的趋势退散,尽数缩回了那个浮空的方鼎之中。
此刻它已经恢复了原来的大小,有足球大,林镜站在它后面,盯着雾气的眼神里露出了一种近似于野兽进食前的渴望。
杜含章还在那阵雾里,再不出来就要被“吞”进鼎里了,陆辰心里焦急起来,一边狂奔一边飞快地捏着手诀,同时嘴里喝道:“五行之祖,六甲之精,兵随日战,时随令行,起!”
这是一个木诀,旨在借和放大天地草木的自然力量,只听“起”字方落,沿路草坪上的草梗霎时抽长,横七竖八地缠上了扑来的山鬼。
陆辰跳山羊似的从一只山鬼的头顶上踏过,符刻的手。枪已经被握在了手中,他没太瞄准,朝林镜的方向开了一枪,然后在“砰”的一声里吼道:“老杜,你怎么样?”
杜含章却没有回应他,此时裹住他的黑雾只剩20寸行李箱的一团,怎么看都装不下他,他已经被鼎“吞”了进去。
林镜见状面上一喜,抬手将方鼎召回了手中,另一只手一把抓住了射来的子。弹。
子。弹的速度加上符文,瞬间腐蚀了他手心里的一片皮肉,疼得他眼下的皮肤一阵抽搐。
眼看着猎物到手,林镜原本不该逗留,他的身体早已是强弩之末,多余的缠斗对他来说有害无益,他也确实有心速离,但是陆辰不可能就这么让他走了,使上了吃奶的力气在追击。
双方你追我赶,很快就跳出了药厂的围墙,奔着西南方那个拆到一半的烂尾楼去了。
楼里楼外都支棱着生锈的钢筋,陆辰不是林镜的对手,猛不丁被雾气抽中,照着一茬竖起来的钢筋断茬就落了下去。他想要护着自己,魔物的雾气又接连而至,陆辰顾头难顾腚,处境一时十分危急。
不过就在他的背后离钢筋只剩一尺的时候,一堆野草突然从废墟里钻出来,结成团地托住了他。
同一时间,他对面林镜的左边眼角里,突然飘过来一片金黄的树叶,林镜眉头一皱,心里一瞬间警铃大作,他猛地回过头,看见了不知道什么出现的段君秀。
段君秀刚刚才到,林镜回头的瞬间,他看的却是对方身前的方鼎。
这器物很眼熟,正是他养父段盈千年前找到的影像里的东西,段君秀双眼一眯,从虚空里拿出了一张画:“当年在行宫外小树林中偷偷行刺灵帝和余雪慵的人就是你吧?”
纸上的画面直冲林镜,景象分明是当年被哭笑花记录下来的一幕,林镜多年潜伏,知道妖联主任不是个善茬,心里不由恼怒,阴冷地剜了陆辰一眼,接着又桀骜地说:“是又怎么样?”
段君秀笑了一声,脸色却冷的很:“不怎么样,照当年的法律来就行了。”
当年的法令是杀人偿命,灵帝的死是段盈一生中最大的遗憾,哪怕他后来登临人间的绝顶了,过得也十分沉郁,这是段君秀欠他的养育之恩。
随着他的话音,周遭的落叶开始狂卷,树根破土、花瓣离枝,如飞镖似利箭地射向了林镜。
林镜不敢大意,不得不将方鼎里的魔气又往外倒,黑雾和草木屑瞬间对冲,明明都不是坚硬的实物,撞出来的动静却地动山摇。
这是大妖魔之间的交锋,速度快得让人眼花缭乱,力量也强悍无匹,陆辰帮不上忙,只好找了块石板藏身,免得拖累妖联主任。
不过那两位且打且走,似乎也忘了他的存在,段君秀虽然妖力高深,但林镜手里也有万物鼎这个法器,它在林镜手里如同一个贪婪的洪炉,妖气魔气都来者不拒,这使得段君秀以满血状态对林镜的半残,居然迟迟没能占得上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