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家者(75)
“鬼是怎么来的?”
面对余亦勤这个问题,何拾有点匪夷所思:“第一个人死了之后灵魂出窍,鬼就出现了呗。不是,你怎么突然问起这种问题了,你要是要搞鬼学研究吗?”
余亦勤完全不想,他只是想救杜含章和淳愚,然后何拾的答案不足以解答他的疑惑。
第一个死的人是谁,死在了哪里,他和第二个鬼是怎么认识的,鬼族的群体是怎么发展壮大的,鬼长命和衰亡的原理是什么,他们又是怎么发现自己和人族之间存在轮回关系的?
何拾在鬼族算是高知分子了,但在这些偏门而遥远的考古内容面前,他也被余亦勤问倒了。
“第一个死人叫什么,”何拾好笑地说,“这谁能知道?我问你,你知道第一个人类叫什么吗?你不知道,因为他可能都没有名字。那么早的东西,只要考古学家没发布科研成果,我就不可能知道,说这些没什么意义。但你最后这个问题问的,确实有点让我怀疑鬼生,说真的,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因为……”
何拾太阳穴一跳,突兀地卡住了,他发现当他开始思索轮回这个问题的时候,脑子里面突然就空了,冥冥之中仿佛有种力量在阻止他,不要想——
这是什么原因?为什么不让他想?
这困惑一生,何拾脑中就“嗡”了一下,他颤了下眼睛,等到意识里那声嗡鸣响彻,他突然就忘了自己刚刚在想什么。
余亦勤看他愣在当场,目光发直,还有点震惊的意味,就叫了他一声。
何拾被声音勾回神,又愣了几秒,才在一种似乎是本能驱动的情绪里说:“本来就没什么原因啊,我们在人族肉身死亡的瞬间出生,带着死者生前的记忆,这种联系是天生的,轮回只是对这种继承现象的一种大家都认可的称呼而已。”
余亦勤不是要抬杠,只是何拾的回答确实不如关要泉的言之有物,他问何拾那百余种鬼称呼的巧合,何拾答不上来,余亦勤又问他听没听说过归氏这个部落。
何拾明明没听过,心里却不知道为什么莫名惊了一下,仿佛是对这个字眼有条件反射。
他惊完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很快抛弃了这种怪异感,正色道:“没有,不过我之前也没关注过这个,这个部落怎么了吗?”
对着何拾说你们鬼族可能全部都是伪装者肯定很冒犯,但余亦勤还是直接说了。
何拾也确实被这个脑洞给震撼到了,他觉得很荒谬,但又忘不了刚过去的那阵惊悸。
他不知道别的鬼族是不是这样,反正他自己是偶尔会觉得,有种宿命似的东西笼罩着他,让他在这个阶段做这些事,当一个这样的鬼,在另一个阶段又变成那样。他也谈不上喜欢或者不喜欢,只是每次这种印象浮现,他的情绪都会很低落。
现在似曾相识的低落又被余亦勤给勾了起来,何拾藏住了心思说:“没有,不过我以前也没搜过这个,我回头下去给你搜一下,有结果的话给你打电话。”
余亦勤郑重地向他道了歉,谢过之后回了防异办。
这边的一切还没什么进展,不过陆辰出去了,去省部提新研发的魔气追踪器的试用设备了。
迟雁下午又审了一遍无峥,无峥憔悴了很多,面对问话时常心不在焉,头也似乎还疼的厉害。
下午古春晓来了电话,本意是想闲聊,结果一听说杜含章不见了,也顾不上吃醋了,扑棱扑棱地就过来了,然后隔着防护玻璃,心里很不是滋味地安慰余亦勤,杜含章命大,不会有事的云云。
余亦勤听进去了,但是心里消停不下来,他让古春晓去山里避避风头,古春晓却不肯去,犟成骡子。
“我不去,你不是说淳愚在那鼎里吗?我要在这里!我要等他出来,相信一下亲人我吧,遇到危险我第一个闪人,不会拖你后腿的。”
余亦勤的目光越过她,看着她身后那位小弟说:“她在这里等她爸,你呢?”
陆陶完全是被古春晓泄的密给勾来的,他自觉自己都是鬼了,勇气便突飞猛进,十分无所畏惧:“我等我老板。”
但是他的勇气不能保护他,余亦勤叫来迟雁,将他们一边一个,押回办公室去了。
等人走后,他就在静谧下来的地下室里对着那口鼎思索,要不要赌一把,再将这鼎和无峥放在一起试试。
晚饭之前,陆辰带着东西回来了,他同办里所有的队伍都开了个会,会上将仪器分发下去,进入各个片区开始寻找潜藏的魔气。
余亦勤等在会议室外面,散会的人们往外一走,他就逆行着进去,将自己的想法和陆辰说了一下。
陆辰心里是赞成的,但他做不了主,两人去找沙安,沙安沉默了半晌,拿着手机出去打了个电话,然后进来说:“我问省部借了两个防御系的人,等他们到了,你们再开始吧。”
然后这一等就等到了夜幕降临,7点半的时候,有人敲响了监。听室的门,是一个中年女人和一个高中生模样的男生。
省部来的人效率比下面还要高,两人很快就位,余亦勤接到陆辰的电话,揣着那个鼎去了审问室。
但他们预想中的异变,这次却迟迟没有出现。
省部的人可能是白来了一趟,但对方脸上并没有露出不耐烦,倒是陆辰过意不去,吩咐外头送两杯水来。
防异办的人都出去搜索魔族了,办里留的人手不多,迟雁因为走不开,就支使了一下陆陶。
陆陶也好说话,接了水就往审问室送,余亦勤坐得离门近,见他进来侧了下身去接水,谁知道他才转过去,背后蓦然阴风乍起,风驰电掣地越过他,扫向了站在门口的陆陶。
——
分局这边,自从余亦勤来过之后,何拾心头就萦绕起了一股不详的预感,然后他想来想去,脑筋总是绕不过那个余亦勤那个鬼族是假冒的说法。
他在这种坐立难安的情绪里挺到了夜里九点,终于决定立刻回幽都一趟。
这个点出没人鬼世界交接处的鬼族其实不多,因为夜还不够深,正是人间夜市繁华的时候,但这晚何拾到的时候,却发现大厅里滞留的鬼族很多,因为传送的井口不知道什么原因,突然关闭了。
何拾转身往站务处走,准备去问管理人员详实的原因,但他才敲上值班室的门,交界厅里突然剧烈地摇晃了起来。
眼前的门开始迅速扭曲,何拾一手敲上那片变形的门扇,整个人就有股被往里扯的感觉,他心里一惊,立刻缩了下手,但这还是晚了。
那股拉力强烈无匹,他没能将手撤回来,只能抗拒着被拉了进去。
在他背后,大厅里各处都是扭曲的空气和物件,那一个个突然出现的旋涡深处,黑色的魔气像是张开的大口。
何拾这个旋涡下面自然也有,他大吃一惊,想着他们幽都的大门口,怎么会有魔气做的诡阵?
这画面让他心惊肉跳,不知道是被吓的,还是被这个速度惊人的旋涡给转的,他短暂地失去过意识,等到神智再次回归,何拾在一种被风刀撕碎的剧痛里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我不得不赞一句,你们两个都是好对手,一个避世的小族长,一千年都没能把你炼化,另一个肉体凡胎的人族太守,不仅夺走了我几成的原生灵气,还能在这个鼎里倒逼出我的原形。但你们的胜利也该到此为止了,常言说的好,慧极必伤,知道的多就会死的早,如今哪怕毁去我几千年的经营,我也不敢留你们的命了。
二位,一路好走……”
第69章 万鬼
夜里十点二十一,防异办三栋, 审问室。
那风来得突兀, 从三边封闭的室内向门口卷来, 风速不急, 但却令人很不舒服, 陆陶被风一浸,蓦然浑身发颤,有种在被吹散的错觉。
然而事实上这并不是错觉,余亦勤立刻看见陆陶鬼魂的人形开始扭曲了, 他眉眼一跳,瞬间感觉到了反常。
怎么会这样?鼎不是只对魔气才有反应吗?
余亦勤大脑里正在冒问号, 背后祸不单行,无峥又突然叫了一声, 余亦勤匆忙回头, 就见他身上魔气蒸腾, 丝丝缕缕地往鼎里钻。
原来是他想错了, 这鼎现在是生冷不忌, 魔气、鬼气什么都吞!
作为被选中的“食物”之一, 陆陶已经被拉飞了, 手里的水杯随之倾覆,拉长变细地泼了出去。陆陶和它变化一致, 他原本只有一米七五, 这会儿瞬间被拉长了半米, 有了点漫画里面条人的意思。
这变化应该是痛苦的, 但他却不觉得痛,脑子里只有一阵突如其来的恐惧。
陆陶不知道自己这是要被扯到哪里去,但潜意识清晰地告诉他:他这一去,就不会再回来了。
这念头一起,陆陶突然悲从中来,他在视野颠倒之间找到了陆辰,而后大吼出声:“哥,快走!”
这一声全凭本能,就连陆陶也说不清,他为什么在面对眼下的未知时,会有这种笃定的预感,这里非常危险,他希望陆辰离开。
余亦勤本来在看无峥。
无峥因为再次遇到吞噬,那道暖白色的灵魂又开始若隐若现,余亦勤在等它对自己说话,不想还没等到,耳畔先响起了陆陶的呼喊。
他留神去看,瞥见陆陶像一片被风乱的云,整个人打横从他侧面飞过,一脚栽向那鼎里去了。
余亦勤伸手去拉,一下捞住了他的左臂,陆陶的去势霎时一滞,但却没有停止,余亦勤被拉得往前一扑,身体开始移动的瞬间他左手一甩,将戟从空气里甩开了。
由于这一切都发生在几秒之间,来控场的两位同志还没什么动作,似乎仍在消化状况,余亦勤喊了一声“同志,防御”,接着一枪削向了对面。
对面是正在被剥离魔气的无峥,他已经有了之前那种分裂的迹象,沥青似的胶装在他灵魂边缘蠕动。
这形象不可谓不恶心,陆辰却不管不顾,紧紧地拦腰箍住了他。
他还试图将无峥拽走,但他的力气比起鼎来却宛如螳臂当车,陆辰急得满头大汗不说,还要分心担心他弟弟。
“陆陶!”
眼见着陆陶瞬间变了个样,陆辰登时心眼剧痛,这种情况他还走屁,陆辰眼皮狂跳地吼道:“余亦勤,拉住他,帮我拉住他!”
余亦勤拉的很牢,却没顾上回他,他这一戟削下去,结果和上次一样,魔气出现了片刻的阻断。
无峥痛呼一声,灵魂的上身突然从黑气塑造的身体里扑了出来,仰起来的脸是余亦勤期望见到的那张。
恰逢此时,省部派来增援的两人也有了动作,鼎身上瞬间爬上了一层白色的蚕丝,它越裹越厚,顷刻就将鼎整个埋没了。
同一时间,一个不断变大的铜钟落下来,将方鼎罩在了下方的空腔里,方鼎左突右窜,敲出一串急促的钟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