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轶儿,”乾帝声音沙哑:“你以前从来没有告诉过我这些……”
赵轶淡淡道:“面对一个,亲眼看见自己断了腿、伤了嗓子、满身伤痕、骨瘦如柴夜夜噩梦的儿子,都无动于衷的父亲,我还用得着说什么?”
乾帝道:“朕何曾无动于衷?”
赵轶笑笑,道:“是,父皇雷霆大怒,借由此事,将盐政、漕运一块从皇爷爷手里夺了回来,张氏也倾力配合,立下大功……”
“赵轶!”乾帝打断他,却许久没有说话,末了才无力道:“朕知道你受了委屈,但朕不只是一个父亲,朕不得不为江山社稷考虑,而且张氏是皇后,无凭无据之下,便是朕也不能随意处置她。”
赵轶淡淡一笑,道:“我知道父皇为难,知道父皇对张氏一族有过承诺,知道张氏在稳定朝局上功莫大焉,知道皇后是父皇的发妻,替父皇生儿育女,打理后宫……知道他们万般皆好,除了容不下我。
“我还知道,父皇不仅不只是一个父亲,而且还不只是我一个人的父亲,在这个所谓的家里,我才是多余的一个。
“所以,我走才是最好的选择不是吗?从此朝廷清静,后宫清静,父皇清静,我也清静,所有人皆大欢喜。”
“轶儿!”
赵轶道:“若父皇因为觉得亏待于我,而不肯答应的话,大可不必。父皇放我离开,才是对我最大的仁慈。
“父皇知道我为什么提起船上的事吗?是为了诉苦?不,父皇你错了,儿子是想说,比起在仇人脚下苟延残喘的这八年,在船上的那段日子,对我而言如同天堂一般。
“太医让儿子入睡时,切莫将手放在胸口,以免噩梦缠身,可这八年来,儿子每晚都要将双手放在胸口入睡,只希望能再做一次‘噩梦’,能再回到船上,在那里,至少能安心的吃顿饭、喝口水、睡个觉……
“父皇,你知道吗?我多希望当初没有找人去求救,哪怕是在江南,做个被无数男人压在身下羞辱的小倌,也比……”
“啪!”
一声脆响。
贾玩眼皮跳了跳,知道某个口无遮拦的家伙挨了一巴掌。
“朕养你二十年,在所有儿子中,朕最心疼、最放不下的就是你,结果就换你这样一句话?”
赵轶嘲讽道:“父皇养我,不是很合算吗?这么多年来,那些人每刺我一剑,伤我一刀,父皇就能从他们身上得到无数好处,父皇这些年,卖儿子不是卖的很开心吗?父皇哪个儿子,能比我更值钱?”
“赵轶!”乾帝抬手欲打,最后却无力放下,捂着头歪倒在椅子上,不小心碰倒的花瓶滚落在地上,碎成几块。
门外的人听到动静,对望一眼,却谁也不敢进去。
“轶儿,”乾帝的声音虚弱无力:“你再给我一点时间……”
“父皇有时间,可儿子又有几条命可以陪父皇再等下去?”
“轶儿,这次刺杀,未必就是皇后所为,而且她如今伤了身子,以后病痛缠身,寿元大减,你也该消气了……”
“哈,”赵轶失笑道:“父皇真会说笑,皇后在父皇殿外跪了三天,是她自己的忏悔?还是父皇的责罚?
“都不是。
“她是在用自己的身体做筹码告御状,告我赵轶诬陷她的清白!
“我反而要因此原谅她?”
乾帝无言以对,赵轶淡笑一声,道:“父皇不必如此为难,嫡妻处死妾室、发卖庶子这种事,在大乾不是正常的很吗?再过分的都有,儿子这点小事算什么?如今我肯退避三舍,父皇该高兴才对。”
弯腰一礼,转身就走。
“赵轶!”乾帝叫了一声,见他不理,咬牙喝道:“拦住他!”
贾玩和周凯对望一眼,手中□□交叉,拦住殿门。
赵轶开门,见□□拦路,也不硬闯,转头看向乾帝,道:“父皇想留下儿臣,可曾想过要怎么护住儿臣的小命?或者重新打瘸了,关到暗无天日的地方,好让某些人安心,以便儿子继续苟延残喘?”
只这几句,已经让门外的人听得背上冒汗,恨不得挖个坑跳进去,假装自己不存在。
乾帝闭了闭眼,无力挥手道:“去两个人,送殿下回府。”
赵轶看着乾帝,忽然笑了起来,道:“不知道父皇可还记得,儿子以前的模样?”
他原就生的俊美之极,数年来,从不曾展露过笑容,这突如其来的一笑,直如冰雪消融、百花齐放,比春日的眼光还要灿烂耀眼。
只可惜太短暂。
贾玩可惜的看着恢复面无表情,大步离开的赵轶的背影,站着没动。
身后传来刘公公的惊呼:“皇上,皇上你怎么了?太医,快叫太医!”
“不要惊动太医……”乾帝勉强开口,道:“下封口令。”
若让人知道皇长子气病乾帝还不顾而去,又是一桩大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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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叮叮叮叮叮……”
大半夜的铃声响起,贾玩勉强睁开眼睛,被眼前的黑影吓了一跳,而后无力道:“你做什么?”
赵轶面不改色:“你睡,我坐一会儿就走。”
贾玩抓狂:这么大个人杵在床头,还让他怎么睡?
可他这段时间没少半夜三更朝赵轶卧室钻,实在做不出挥拳就打的事儿,只得将旁边的软枕抽过来,垫在背上半坐起来,一个哈欠接一个哈欠,打的眼泪汪汪:“有事?”
赵轶不答,一指窗口挂着的铃铛:“防……嗯,防贼的?”
“不防贼,防猫。”贾玩不自觉的向下缩了一点,床太舒服就是这点不好,一不小心就会眯过去,含糊道:“我养的那只肥猫,总喜欢在外面打架,打的一身泥巴回来,就朝我床上爬,赶都赶不走……”
赵轶:“……”
拳头按在嘴唇上,干咳一声,道:“原来你喜欢猫,回头我送你一只波斯猫,干净又漂亮,也不会到处乱跑。”
“不要,”贾玩睡眼朦胧,道:“猫脾气那么大,我怎么可能喜欢?还不是以前救过它一次,就黏上我了,每天被它烦死。”
赵轶:“……”
忍住,忍住,别生气……挤出点笑,道:“那你喜欢养什么?我送一只给你。”
“二哈啊!”贾玩回答的毫不迟疑,他前世养的就是二哈,虽然养了以后,每天暴走的次数比撸狗的次数还多,但还是忍不住喜欢,和这二货在一起,人也会变得跟它一样,没心没肺,无忧无虑。
“二、二什么?”赵轶愣住:“那是什么?”
“狗,一种很二的狗,”贾玩道:“长得像狼,性子就跟周世子差不多,好玩的紧。”
什么二哈,什么很二的狗,赵轶统统没听明白,倒是后半句听得很清楚。
贾玩已经快要彻底合上的眼睛猛地睁开,看一眼赵轶,无力道:“你又怎么了?”
赵轶愕然:他干什么了?
贾玩叹道:“我对杀气很敏感,你能不能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刺激我?”
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他现在就跟被泼了一盆冷水似的,睡意全无,抱着被子坐高了些,道:“殿下现在身手越来越好了,皇长子府被禁卫军围的里三层外三层,还能溜得出来。”
赵轶道:“溜惯了。”
他坐下,从温着的茶壶里给自己倒了杯茶,刚凑到唇边又停下,问道:“你喝不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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