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府势弱,豪强不知收敛,如今更是无故杀害太守府下郡吏,骄横至此,在下虽一白身学子,却亦有大丈夫之心,受府君所托,携印绶面见御史,以做谋划。”
他一五一十将杜畿如今的处境,河东的现状道出,那御史只困倦的微阖着双目,听罢也没有个反应,也不知是听了还是没有听。
仲长统也不怎么急,在帐内侍卫的凝视下自顾自席地而坐,行止之间甚是自如。
他虽是年轻,却认为自己观人尚可,他与这位御史中丞只相识短短几刻,虽无法说清是否其才能能配得上名声,却能知道对方是个脑子清醒的人,他会压兵至潼关外便已是答复。
“杀害郡吏?杜君无恙?”
慢了半拍,荀晏慢悠悠问道。
“是,”仲长统抬头看他,“明府无恙。”
低热让大脑有些宕机,但思索一下还是能还原出一些原委,更何况他与那几人还算是有过几分说不上好的交情。
“杜君心善,却实在弄险。”
他叹道。
如他所料,杜畿处境实在危险,不用重兵压制,仅凭一人之力入这漩涡
,实在是一步险棋,走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那杜君有何谋划?”
他换了个姿势,审视着那年轻文士,声音仍旧温和。
仲长统缓缓呼出一口气,知眼前这态度温温柔柔的御史恐怕心底对他没有多少信任。
他仔细措辞着说道:“府君与卫固有故交,知其为人多计而无断,只需一月,自可反客为主。”
“听闻荀君至此,府君感激不尽,望御史能驻兵于外,以慑河东,只待数十日后再做应变。”
荀晏没有什么神色的听着,只在最后歪了歪头,若有所思问道:“数十日?”
仲长统顿了顿方才说道:“河东大族有联结河北之心。”
荀晏有些神游的摸着腰间剑柄上反复的花纹,倏而低低笑了起来。
他大概算是明白了杜畿的意思。
示敌以弱,蛰伏等待敌人逐渐傲慢,露出破绽之时,再雷霆出手,只是这般不仅需要忍耐,也需决断,是斗智,也是斗勇。
这位杜府君看似伏低,实则却是极其骄傲之人,虽借他之势暂保安全,却也委婉拒绝了他直接插手,他一人便可平河东。
他反而有些安心了,饶有兴致看着眼底下那不知何时越坐越正的年轻人,虽然表面看似谈笑自若,实则那小动作仍是有点紧张。
让他想起另一个更难搞的年轻人,等河东这条路通了他就赶紧把那人扔去许都让阿兄头疼去。
仲长统不知这人是否信了他的话,他一不有名,一非郡吏,只是这个档口,一个表面干干净净的游学士子反而比其余身份要好行走些,也不至于被牵扯。
荀晏瞧出了他有些不安的本质,一时起了坏心思,他唤来了在外候着的荀缉。
“此人我不信,”他冷声说道,“将他押下去……”
仲长统终于面色一变,他最怕的便是眼前这等状况,他只得匆匆起身拜道:“御史不妨细思!”
“……备些饭食,顺便让他洗漱洗漱。”
紧接着那年轻御史慢悠悠说道,几乎不掩饰自己的恶趣味。
仲长统:……
他有些表情空白的望过去,只能看到那在朝野之间颇有声望的御史台长官仿若没事人
一样的端起水杯,唇角还有未消的笑意。
荀缉几乎是无奈的看了眼叔祖,他常常感觉自己这叔祖有时候心理年龄……恐怕实在不太大。
他亲自去送了仲长统离去,再次回来时他叔祖已换上了一副愁眉苦脸的表情。
“喝了药如何用得下饭,用了饭更是喝不下药,一者不可兼得。”
荀清恒振振有词指着面前两碗东西说着。
“叔祖睡了许久,若是再不用饭怕是又要胃疼,”荀缉叹气道,“不行就少用一些。”
荀晏还欲挣扎,却听自己那有攸风的侄孙幽幽说道:“这几日买药买了这个数。”
他眨了眨眼睛,拧着眉头算了几遍,压下了自己强烈的,想要现在就去看一眼账册的冲动,他几乎是乖顺的去吃饭喝药,忍得眼泪汪汪也不敢吐。
荀缉有些不忍,他是知道这位长辈此前胃痈之疾未愈,每次吃点东西喝个药都是折磨,但他这身子却似是很难离了汤药。
他耐心的等了许久,方才问道:“叔祖信那人?”
他自是指的被他送去不久的仲长统。
荀晏有些恹恹,心里头还惦记着他的账册,听罢也只是微微侧头。
“依他所言暂且驻扎于此,”他有些含糊的说着,“且等上一阵子,观杜伯侯如何行事。”
若是杜畿给他掉链子,起码他离得近还能收场。
第173章
“杀之无损,徒有恶名,且制之在我。”
卫固是这般劝说范先的。
挟太守以令郡县,名正义顺,纵使是荀清恒亲至也难以发难。
杜畿遂以卫固为都督,行丞事,领功曹,又令范先都督郡兵三千,毫无保留的将兵权叫给了这两位阴怀不轨的大族。
荀清恒称病暂留于华县,与河东近在咫尺,不论是身侧之危,又或者是内心阴图,二人不约而同的欲大肆募兵,以壮郡县。
杜畿很淡定,一边被迫当一个甩手掌柜,一边又向二人建议道:“夫欲为非常之事,当揽民心,大肆募兵必使百姓惊恐,不如以钱财募兵。”
二人家族经营河东数代,库中资产不胜数,一郡豪富,如今听得此言竟没觉得奇怪,反而是觉得颇有道理。
先前难制流民盖因不愿给钱,如今他们不仅有危险在侧,又欲举大事,自然不能再吝啬钱财。
于是河东各地开始了乱哄哄的募兵,各种千奇百怪的乱子频频出现,连荀晏都略有耳闻,不由有些啼笑皆非。
二人不通兵事,募兵无严刑峻法规定,各地将领都为了吃空饷,薅这两个冤大头的羊毛,募兵流程乱不可言,不需亲自去看荀晏都能摸得清他们的结果。
恐怕募兵所得人数要比他们设想的要少起码一半。
杜畿这是在欺负他们不通军务,而这两人却还以为眼前的府君软弱可欺,没有脾气。
待得一片混乱的募兵结束,杜畿又向有些焦头烂额的二人提议。
“人情顾家,将吏久在军伍衙署,思乡之情不可止,若能分遣回家休息,必然感怀二君之恩,竭诚尽节,披肝沥胆,待得用时再召集也为时不晚,此既得人心,又不失灵活。”
本不欲从之,但吏民因先前募兵混乱早已怨气深重,如先前那些流民一般难以控制,细思之下只得无奈再次采取了杜畿的建议。
一来二去的,表面上仍然是卫、范二人总揽郡中事务,实则却是势力逐渐被削弱,亲信被调离身边,钱财耗损,军队却仍不成型。
等惊醒不对劲时为时已晚,卫固隐约察觉到了什么,他领兵杀气腾腾的闯入了太守府邸之中,却已是人去楼空。
“府君,府君今晨率几十骑已出城,道是往北山秋猎,属下,属下便不曾注意。”
派去盯梢的小吏结结巴巴的说着。
杜畿手中无权,难以行事,平日里又无什么事做,便常常出城打猎,一副胸无大志,乐得做个傀儡的模样,别说他们,就是卫固范先都早已懈怠了下来,不认为此人有威胁。
又去城外搜查,却遍搜不得。
“既欲为虎,却生恻隐之心,今不杀,必为后患!”
后赶到的范先面色极差,开口便是火药味。
“杜畿已走,你我还要争斗不休吗!”卫固斥道,“若其出关联合荀清恒,我等又该如何处之?”
范先这才收住了自己积压许久的不满,只是仍然不给个好脸色。
“事已至此,唯有一战!”卫固左右踱步,倏而回首厉声道,“召集郡兵,令诸县戒严,不可放过掳走府君的贼人!”
他刻意在最后几个字眼上加重了语气,在场人都知晓他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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