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子打了个哭嗝,含糊的说了句什么,大概是杂了方言,他没听太懂,又兼身体不适,只稍稍往前了一些,一边从怀中摸索有没有什么能哄孩子的小玩意。
不察那童子竟突然向他怀中扑来。
日光照耀下,一抹寒光刺眼而叫人眩晕。
荀晏一惊,欲侧身避开,只是身体乏力虚软,他只得往后一仰,闭目间是冰冷的锋锐擦过眼前,带起一阵刺痛。
他险险往后跌倒,身旁亲卫惊怒的将那孩童制止,在后方的亲从亦是狂奔而来,瞬息之间几乎将他包围。
眼前是一阵刺痛与逐渐漫开的血色,荀晏急促喘了两口气,他厉声道:“留他活口。”
声音不大,尾音更是低弱,但身旁之人顿时收起刀刃,只以力将那童子压在地上,毫不顾念不过是个孩童。
“主君,主君可有事?”
亲从连声慰问道,目光不掩担忧。
一番变故叫所有人提起了心来,荀晏顺着他们的目光,后知后觉摸了摸额角,摸到了一抹鲜血。
是匕首寒芒划破了眉骨之上。
“不碍事,”荀晏说道,他转而看向了那童子,目光冷冽,“他——”
他还未开口,却见那童子已是双目翻白,唇角溢出白沫。
这是服毒了。
当真是不择手段。
荀晏怒极反笑,他撑住一旁亲从扶来的手臂,说道:“请老师来为他诊治。”
他话落便连声呛咳起来,心绪浮动间更觉胸口滞闷疼痛,喉间都泛着淡淡的甜腥味。
他咽下喘息,与身旁亲信说道:“咳……再请张府君去我府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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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孩童为死士行刺客之事,实在令人不齿。
荀晏本以为会是任氏动手,以他的了解下,任氏相对其余三家更有野心,小动作也更多。
可出乎意料的是,顺藤摸瓜摸到的竟是赵氏。
“赵维言,皆是任留挑动怂恿,他本不欲如此……”
张既刚审讯完人,一五一十的汇报道。
荀晏倚在榻边,听罢才抬眼道:“既是如此,那任氏亦知此事?”
张既一顿,“并无证据。”
“只探查到任氏有族人外出,与氐人有通,姜汶闭门谢客,警告族人近日小心……”
眉骨上的伤口有些痒,荀晏按捺着不去碰,却是不再担心天水四族了。
……虽然他差点竟被赵家摆了一道。
难怪曹操会整出一出梦中好杀人的戏码出来。
任氏有反心,赵氏族长不大聪明,姜汶只欲偏安一隅,又阎氏在阎温管辖下正在疯狂求生。
四族在天水根基深厚,虽有盐业联系,四家却无法同心,不成气候。
“德容以为,应当如何处置?”
他将问题抛回给了张既。
张既道:“趁其未觉,先发制人,查抄四家。”
荀晏挑眉,未想张既竟是被逼出了一丝酷吏倾向。
“你看着办就好,”他说道,“不必逼人上绝路,家族后事,且叫四位族长自求。”
张既走后,张仲景便领着药箱进来了。
眉骨上的伤口不深,但伤的地方很是吓人,血顺着眉眼流下,再歪一点他能直接和夏侯惇称兄道弟去了。
张机对这小伤很是慎重,慎重到荀晏数次确认自己没有伤到眼球或者别的什么地方。
“皮外伤而已,嘶——”他抽了口冷气,“老师何必日日给换药?”
张机瞥了他一眼,唉声叹气了起来。
他只是爱护一下他家徒弟如花似玉的一张脸别给破相了。
这人疤痕体质,身上留点伤疤也就罢了,左右也看不见,但脸上留疤
就不好看了……主要这个位置,他自己看着都吓一跳。
“那小孩救回来了吗?”
荀晏闭着一只眼问道。
所谓见血封喉的毒药还是少,多半不过是一些毒草,若是及时倒也能救回一条性命,只是得麻烦老师了。
张机不冷不热嗯了一声,不待荀晏再问,冷不防抓住了徒弟的手腕。
“不当动气。”
他说道。
他常常感觉自己得为这徒弟愁得折寿五年不止。
荀晏一怔,随后好脾气的说道:“是我养气功夫不到家。”
张既的动作很快,天水四族,先以赵氏开刀,赵维雇刺客杀人,直接问罪,收没宗族财产,不待张既动手,赵氏族人已亲自取赵维人头送至荀晏府前。
荀晏没看。
阎氏揭发任氏种种罪行,姜汶见状不妙连夜卷了金银欲跑路,被他那不肖子孙姜叙拦在了半路。
旬月之间,天水四族彻底换天。
赵氏几近覆灭,只余旁支,姜汶被囚,姜叙上台主持姜氏。
任留见状不妙,与族人任养起兵为反,欲里应外合先夺冀城,这场叛乱被掐灭在了摇篮里。
阎温则来了场铁面无私,将族中数年灰色财产充公,又交出犯法族人近百人,竟成了四族中保全最多的一族。
那白色的大盐铺满一屋,海盐细碎,而卤城池盐则是颗粒状的,故称为大盐。
荀晏捻起一粒大盐,喟叹道:“天藏之物。”
有姜阎二人辅佐,陇西事属予张既,他将再启程前往安定,也即是目下马超与贾诩军所在之处。
第198章
今岁北方的夏季多雨,道路泥泞而难行。
曹操在去岁年末就将司空府转移到了邺城。
他与天子在许都共处多年,如今移治邺城,一则是顾及军事,从邺城征战北方比之自许都出兵方便太多,二则是为缓和他与天子愈发僵硬的关系。
既然处不好,那就干脆别处了,分居两地指不定还能距离产生美呢?
……虽然也不大可能。
满朝公卿浩浩荡荡的转移去了邺城,留下空空荡荡的许都朝廷。
尚书令照旧守在许都,已然占据天下六七分的朝廷竟呈现出了一番奇异的景象。
以邺城为中心,统摄北方的曹操,以及以许都为中枢,镇压西方的荀氏。
当今天下世家,无人能比荀氏之权势。
曹操似乎仍然信任自他起兵之初就全力支持他的这一支家族,将大后方托付给了诸荀。
他确实不满二荀在某些事情上的态度,却仍然放心他们。
荀氏与袁氏不同,袁氏会有窥伺神器之心,荀氏却是标准的士大夫之家,谦卑、恭谨、俭朴,他们不会忍心让多年的付出经营沦为一场空。
但他仍然感到了不方便。
曹操心想着,没有了天子在他头上,没有了朝廷的制约,邺城皆是心腹,但他仍然觉得不方便。
司空府掾属没办法满足越来越多的人才,尽揽四面八方之事的公府需要更加开阔的官职。
董昭从去年年末开始着手修建漕运,紧赶慢赶终于修完了一条,只是民声却不大好听,但这已是旁枝末节了。
董昭很好用,但曹操还是觉得不大顺手,若是荀晏在,漕运事大抵会交给那位颇通工程之事的荀氏子手上。
那人虽未至邺城,却在远走益州前便敏锐的提出了通白沟之议,那条漕运最终成了他攻取邺城的主要运粮途经之一。
门外窸窸窣窣,曹操微微掀了掀眼皮,侍从汇报后,军师祭酒才款款而入。
“是许都事?”
“是西方战报,”郭嘉随意的寻了块席子坐下,“明公可要看看?”
曹操倒了杯水推到了郭嘉面前,郭嘉兴致勃勃接过,喝了一嘴蜜水。
……有被伤到心。
“孤猜测,定是清恒有所动作,”曹操未展开战报,只自顾自说道,“是马氏小儿之事?还是陇西有变?”
“司空英明,”郭嘉拍了句马屁,“清恒发兵定下天水了。”
曹操未觉意外,他莫名有些惆怅。
“最后倒是叫他行了征西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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