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牢房中有人依墙而坐,有气无力的抬头看向了荀晏,见到来人后微微挑眉,显然是认出人来了,只是他并未有所动作,只是嗤笑一声摇了摇头。
荀晏却是感觉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那人与荀攸穿着相同的囚服,只是看上去却很是不好,脸颊凹陷,身形都撑不起衣裳,瘦得几乎脱了人形,而看这人的五官相貌,竟正是曾经见过的何颙何伯求。
荀晏一向不喜欢这人,觉得他拐带大侄子,但他从未想过会有这样一天。
他印象中的何颙永远是精力充沛的,腰间悬剑,时时刻刻要出去搞事的模样,而不是如今了无生气倒在这阴暗潮湿的监狱之中。
他学医多年,自然一眼就能看出何颙面上泛着死气的青意,他的眼中不再有求生的光芒,和曾经见过无数的病入膏肓,无药可
医的人一样,他已经时日无多了。
荀晏低头看见了地上摆着的饭碗,里头是满满一碗的麦饭,虽然粗糙,但想来狱卒是并没有亏待他们的。
只是这碗饭看上去并没有动过一口。
他俯下身端起了碗,说道:
“先生为何不用饭?”
何颙懒洋洋掀开眼皮看了他一眼,随后撇开了头。
“颙不受嗟来之食。”
他淡淡道。
“活着才有希望。”
荀晏低声道。
何颙第一次认真看向了他,随后嘲讽般的笑了起来,这个素来豪爽的名士如今笑起来却像是厉鬼一般,高高凸起的颧骨泛着不详的红晕。
“钟家的小郎君,”他刻意加重了语气,“莫要多管闲事,还是回家好好待着吧。”
荀晏沉默了许久,终是放下了碗。
“先生保重。”
他说道。
他回到荀攸所在的牢房,揪着人的袖子不肯放,细细询问他近日处境,吃了多少,先前何颙的模样终究是令他更加不安了起来,荀攸知他心中不安,一一如实答道。
但荀晏左看右看却觉得大侄子肯定受了大苦,他第一眼就看出来大侄子瘦了许多,本来漂漂亮亮的人都仙风道骨起来了,这牢房里环境这么差,哪是人过的日子!
他气得眼眶又红了,吓得荀攸赶紧岔开话题,免得又要面临小叔父眼泪汪汪这种重大难题。
问了一堆琐事后,荀晏才低声说道:
“晏听闻长安狱守卫森严,狱卒轮班多有讲究。”
荀攸一瞬间听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这瓜孩子竟想着劫狱,他神色严肃的握住了荀晏的手,微微摇头。
荀晏正欲再言却被他打断。
“攸在狱中并无不自在,何况董太师明察秋毫,想来攸不日就将获释。”
形容有些狼狈的年轻人云淡风轻的说着这般违心之语,仿佛他所站的地方并非这阴暗的牢狱,而是哪处书院之中。
不日就将获释?
荀晏一愣,他陡然想起了一些可能。
昔日司徒王允曾与叔父谋划刺董一事,最终未成,那如今伍孚刺董一事中,王司
徒又知道多少?他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以长安城守卫之森严,郑泰却能够逃脱,若是没有王司徒相助,恐怕他们这些参与之人一个都逃脱不了。
公达这般肯定他必然能获释,会不会是因为他认定王司徒近来必有所动作?
荀晏感觉自己像是想通了什么关键,他恍然看着荀攸,心下却少有的有些轻松,他揪住了大侄子的衣袖,认真说道:
“公达放心,晏会为君奔走,以求早日获释。”
一见面就哭唧唧的小叔父突然活了起来,还一脸我全知道了你且放心的神色,荀攸却全然放心不下,他甚至有些胆战心惊,想问一句你究竟明白了什么?
“莫行多余之事,攸自有退路。”
他低声说道,也不怕被人听了去。
软乎乎的小叔父一脸乖巧的点了点头,踮起脚来给自家大侄子整理了一番有些凌乱的头发,看到人重新变回了整齐的模样才放下手来,心下却是泛起一丝酸涩。
他软软的说道:“公达放心,狱中艰难,还需容忍一时,晏改日再来探望。”
待我剁了董卓那狗贼来探望你。
离开前荀晏揪住了那狱卒,露出了一个和善的微笑,那狱卒偷偷咽了口口水,总感觉今天身上格外的凉快。
“君切莫亏待吾友。”
他说着,一边将一个沉甸甸的锦囊塞到了那狱卒手中。
狱吏一摸,这里头不是钱币,摸着手感大抵是金银,他忙露出了笑容。
“怎敢啊!荀侍郎必然是被诬陷的,说不准过几日就能出来了,我等小卒怎敢慢待,何况先前尚书郎也曾吩咐过。”
在狱吏絮絮叨叨的恭维中,荀晏离开了长安狱,他站在门口,看到有披头散发一身血迹的犯人被推搡了进去,留下一路血痕,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狱前的狴犴。
龙生九子,七子狴犴,能明辨是非,秉公而断,若世上真的有狴犴,它会如何看待这一切呢?
————
郭嘉是在酒肆里被荀晏逮住的,彼时他已经像是喝了不少的样子,眼神迷离。
但荀晏知道这人清醒着呢,而且这人跟着来长安,心里头不知道藏了些什么坏主意,整日里头都
见不着人。
“我哪日得为嘉嘉引见一下我那位老师。”
他说道,却总感觉似乎忘了些什么。
[张先生至今还记得你有一位名叫嘉嘉的断袖朋友。]
清之补充道。
荀晏:……敲!这事不能暴露!他会被报复的!
他把郭嘉的酒坛抢走,说道:
“我有事想问奉孝。”
“何事如此重要?有关你那侄儿吗?”
郭嘉撑着脸问道。
荀晏眨了眨眼睛,干脆把人直接拽走,郭嘉一个趔趄,暗想这人瞧上去细细瘦瘦的,咋力气这么大呢?
待把门关上,四下无人,荀晏才神色如常说道:
“我欲杀董卓,奉孝,计将安出?”
他说得随意,就像是普普通通的询问要好的朋友,自己哪天杀猪比较合适。
郭嘉一时不察被呛着,抬眼才看到友人一张花猫似的脸,他一时之间竟然不是想问他为什么突然要搞董卓。
“清恒这是干什么去了?和你那侄儿打了一架?”
他一脸嫌弃的问道。
荀晏这才发现自己脸上好像脏得很,他随意抹了两把,越抹越乱,他自己却也不甚在意。
郭嘉看不过眼,只好老妈子一般给他擦脸,一边擦一边说着。
“怎么突然想着这一遭了?”
“董太师可是如日中天呢,我等小民哪敢呢?清恒也不怕嘉转眼把你供出去要赏赐?”
他笑问道。
“奉孝可听闻董卓筑坞于郿,”荀晏轻飘飘说道,“其自云:事成,雄据天下;不成,守此足以毕老。”
“郿坞啊,奢华至极。”
郭嘉漫不经心答道,语气中却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讽刺。
“奉孝以为,走上这条谋逆之路的诸侯,若是生起守成之心会如何?”
“会死。”
郭嘉说道,他看向了荀晏那双仍然清澈的眼眸,微微一笑。
有些事情啊,一旦做了,就没有回头的路,只有不停的前进,不停的打败对手,若是停下来,那便只有死路一条。
董太师啊,失去了雄心壮志,失去了曾经
那位骁勇将军的野心,当他想着要守着郿坞终老时,他的死期似乎就已经不远了。
“清恒可曾听说过吕布吕奉先此人?”
郭嘉问道,他似乎终于酒醒了,到边上不知道在倒腾些什么。
“董卓义子,那位都亭侯?听闻此人勇冠三军,有人中吕布,马中赤兔一言。”
“然,董太师甚是信重其,尤其是几次遭到刺杀后,身边时时要带上都亭侯,以防不测,”郭嘉似乎找到了什么,“不过依嘉所见所闻,这对父子关系可能没那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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