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3 章
李好问如木雕泥塑一般, 立在渗入的大殿暮色中,仰头看着眼前的庞然大物。
那是一台蒸汽机车头,款式不算新, 但是它庞大的体型和全副钢铁躯壳却莫名给人以强大的力量感和压迫感。
很明显这是一台使用过的蒸汽机车头,金属表面各处都已锈迹斑斑, 车身下方的轮轴带着油渍。大约是日常有人打扫保养的缘故, 整个机车头各处被擦得一尘不染。
它并非停泊在它该停的轨道之上,而是就直接这么陈放在大殿中央的石板地板表面, 占据了整座殿宇中最主要的一大片空间,沉重的车身将地面支持车轮的青砖压出明显的裂纹。
或许是这里的人不知道该怎样将这样沉重的机车头挪开,所以也没人能想出办法将这些被压裂的青砖地面更换,只能任由它停留在这里,静止着,宛若一座纪念碑。
然而李好问站在这座蒸汽车头跟前, 却似乎能见到车厢内坐着经验丰富的司机,正操纵着庞大的机械, 驾驭着身后绵延不绝的列车, 在铁轨上飞奔, 在田野上飞奔, 在华夏广袤的土地上飞奔……
渐渐地李好问耳边响起隆隆的轰鸣声,连接着锅炉的烟囱有节奏地向空中喷吐着白色的雾气。一名司机伸出手,拉响了车头上的汽笛——
“呜!”
……
李好问就这样安静站着, 任由自己徜徉于回忆和想象之中。
说实在的, 来自内燃机大行其道的时代,李好问自己对蒸汽机车头也不算特别熟悉。他只在随队奔赴田野工作时, 在祖国的边远地区见过极少数还运营的蒸汽火车头。
但此时此刻,这种来自工业时代机械力量的象征, 还是深深打动了他,令他心潮澎湃。
更为重要的是,一时间里李好问不止想起了奔腾于旷野之上的蒸汽机车,还有高铁列车、复兴号、振翅翱翔于空中的大飞机,和那飞向苍茫宇宙的火箭、载人航天器……
那些看似都只是脑海中他的记忆,可是现在,李好问却很清楚:眼前这个有形的、他伸手就可以触及的庞然大物,就是那个未来时代的象征,是一切变化的开始。
这些都是真实存在的——无论是眼前的蒸汽机车头,还是脑海里关于未来的记忆。
都是真实的……不可能是旁人给他植入的念头。
李好问一时热泪盈眶,李忱已背着手来到他身边,了然地道:“朕知道你会如此,会为这巨大法器所带来的力量之美而泪流满面。”
李好问忙低下头去,看似是在天子面前谦逊,实则在心里组织语言,琢磨该如何向这位大唐天子说明:这可不是什么法器,这是曾经在后世风靡全世界的交通工具、动力来源。掌握了它就可以改变世界。
李忱却似自顾自陷入回忆,柔声道:“小时候我是个不受人待见的庶出皇子。但只要一有机会,我就会偷偷溜进这里,和这些庞大而神秘的法器一起,一坐就是一整天。直到宫门都快要落锁了,母后的宫人寻到这里来……”
难得李忱竟不再用“朕”这个自称了。
李好问也不知道为什么天子会告诉他这些,但有一点他很确定:李忱并不清楚这件“法器”是做什么用的。
“皇兄无视我,几个侄子甚至蹬鼻子上脸地欺侮我……我却并不怎么在意。我成天只管坐在那里思索:这些究竟是什么,为什么我李唐的先祖们,会专门开辟这样一座殿宇,用来保管这些法器。
“然而有一天傍晚,我看见父皇叫上了我的兄长和我的几个侄子向这边走来。
“他们谁也没想起叫我,但我对这里太熟悉了,知道那里还有一座偏门。”
李忱说着指指大殿的西北角。借助殿内昏黄的光线,李好问也看见了隐藏在那里的一扇小门。
“于是我溜了进来,然后看见了一幅有法器构筑的奇景——”
李忱一边说,李好问一边想象这位天子年幼时的坎坷经历。
“那是可以活动的画儿,映在墙上。”
“那画儿里我看到了很多,有可以载人飞上九天的巨兽,有能在海面上漂浮的大铁船,有迅逾奔马的钢铁兽,有仙人能在那寒冷孤寂的广寒宫中闲庭信步,还有……”
李好问听到此处,才收拾了精神,转脸向李忱那边望去。
他心里已有猜测,猜到那大概是一件什么样的“法器”了。
说到这里,李忱兀自陷在回忆和回忆给他带来的迷醉里。
“我陷入那个梦境里无法自拔,竟然没听见父皇与皇兄他们说了什么。
“……”
“三十年后,朕成为天子,成为大唐的主宰。”
自然而然地,李忱挺直了脊背,而且改换了说话的腔调,言语里自然而然带上了属于九五之尊的自信与倨傲。
“但是当朕回到这座令朕在儿时魂牵梦萦的殿宇之内,朕却发现,偌大的太极宫,已经再无人知晓该怎样再现朕当年见到的景象了。”
李好问这时听出了一个大概:当年李忱之父宪宗李纯曾经带着子孙来到这里,向他们交代有关这间殿宇的重要信息。
然而李忱作为一名地位低微的庶出子弟,即便偷偷溜了进来,也没有机会听说这些重要的传承。
宪宗只道是他的天下会子传孙孙传子这般一代代地传下去,可谁能想到两代之下就出了岔子。武宗李炎驾崩时诸子年幼,宦官争权,所以拥立了他们认为最好控制的李忱。结果这位生母分位最低的儿子根本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而是扮猪吃老虎,伸手把皇权夺了过去。
但以这种方式登基的李忱,在皇家传承方面确实要欠缺一些。
“朕问遍了宫人,后来又各处查阅典籍记录,方才得知西内苑里这座忆林殿内的物品,是当年则天皇后临朝时,由其心腹大学士林嫱布置的。“
“朕想,既然诡务司与林大学士渊源极深,那么诡务司也许知晓些内情……”
李好问听了李忱的话,忽觉有些不对:他之前还有郑兴朋啊!若是这位帝王真的想从诡务司处知道这些重要的信息,为何前两年没有去问郑兴朋?
李好问偷眼瞧瞧李忱的表情,忽然觉得自己猜出了个大概——
李忱是在前天夜里承天门那一场大战之后,确认了诡务司的能力,才动了要利用诡务司的心思。
眼前这番推心置腹,既是求助,也是拉拢。
“圣人还记得当初是在哪里看到可以活动的画儿吗?”
李忱一听,眼中顿时流露出几分惊喜。仿佛他之前并没有料到李好问真能为他指点迷津,刚才那长长一出其实只是为了拉拢臣子,增进感情。
李好问:……您的演技还真不错啊!
难怪能扮猪吃老虎这么多年,骗过所有人。
不过刚才李忱的描述,还真的给他带来了一些灵感,大致能猜到林嫱除了这件巨大蒸汽机车头之外,还留下了什么“法器”。
李忱指着殿内东面一整幅平整的粉墙:“就是在这里?”
李好问循着方向,转过那庞大的机车头,眼前赫然出现了几件用青纱罩着的物品。
“朕也猜想就是这些法器。”李忱微笑着道,“可是朕问遍太极宫中,已经无人知道这几件法器是如何使用的了……”
天子一边说,一边惊愕看见李好问伸手便扯下了那层青纱。
这个二十岁不到的年轻人望着青纱下的物事,似乎有些感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烦请殿下帮我摇动这枚手柄!”李好问朗声说。
李忱:……?
他万万没想到这个年轻人竟然有这天大的胆子敢来使唤自己。
可谁教他刚才一路行来,温言抚慰,不就是尝试着显得平易近人,以便拉近和这少年之间的距离吗?
再者,李忱心里也有点好奇:三十多年了,宫中都不曾再现这法器使用的盛况。这个刚刚接任诡务司的少年,他能吗?
于是,尽管李好问的要求无礼至极,李忱还是勉为其难地上前,按照李好问的指点,开始转动一枚手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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