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李好问就总爱返回屈突宜还在世时的升平观,有事没事和他聊聊天,既有助于帮自己厘清思路,又能放松心情,减轻压力。
此刻重返“当下”,李好问再度回想起那日中秋夜,屈突宜对自己说的:“我怎么可能认不出你?”心中依旧百感交集。
是啊,怎可能认不出你?——毕竟你小子穿回来找我聊天的次数也太多了点啊!
这时李好问又想起了自己刚才获得的灵感,赶紧在机要室里一阵翻找。
机要室那一整面墙的抽屉,对他这个“阅读障碍症”患者并不怎么友好,李好问伸手摸索了好一阵才找到一个小抽屉,打开,从里面取出一枚巴掌大小的箜篌。
这枚箜篌是罗景的一个法身留在诡务司药圃下的地窖中的,当时屈突宜曾经提过,紧那罗曾经借这枚箜篌凝聚他的法身,所以这枚小乐器没准可以用来直接联络对方的真身。
李好问伸手在箜篌细细的弦上一拨:
“泠泠泠——”
这乐器发出一阵清脆悦耳的弦响。
等了一阵,没有任何回应。
李好问看看自己所在的机要室,不知那四周一片“铜墙铁壁”是不是会屏蔽自己发出的远程联络信号。
于是他手捧箜篌,迈出机要室,站在门口,伸手将弦又拨了几拨——
“泠泠泠!”
“泠泠泠!”
“——”
李好问再次站在原地等了好一会儿,天地之间,一切如常——他没有收到任何来自罗景的反馈。对方仿佛就像是没听见似的。
李好问:莫非我猜错了?
他转身将这枚小箜篌放回诡务司机要室内的柜子里去,而后暂时将此事抛在脑后。
*
翌日清晨。长安城中,敦义坊。
一只兔子蹿进了李好问家的小院子。
于是,李好问一睁眼,就听见卓来大呼小叫着要捉兔子送去张家做卤兔头。他连忙披衣起身,推开北堂的门板,一眼看见这么个小家伙蹲在门口,揣着两只短小的前肢,扬着头,望着自己。
看得出,这是一只专门被人养来吃的肉用兔子:毛色虽然灰扑扑的并不好看,但是浑身上下皮脂丰厚,肉鼓鼓的。主家将它养得十分肥美。
李好问与这兔子大眼瞪小眼的时候,突然发现,这兔子折耳,不仅折耳,那一对耳朵还卷了起来,顶在头上,就像是两只圆锥形的角。
李好问立即向朝这边冲过来的卓来比了个手势,然后自己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那只兔子当仁不让,迈着两条结实的后腿,一步一步地走进门,任由李好问轻轻掩上门板。
“拨一下子就好了啊……”
那兔子忽然绽开三瓣嘴,冲李好问说起人言。
声音是异常清朗且动听的男子声音,只是依旧带着明显的歪果仁口音。
“昨天你拨动那枚箜篌的时候,我正在八部众的众神大宴上演奏。你难道要我停下献给众神的乐曲,专门来回应你吗?”
“不好意思,”李好问很诚恳地道歉,“昨天是第一次尝试。试了一次怕你没听见,于是多试几次。”
兔子的三瓣嘴竟然也扁了扁,看样子罗景的怨念并不小。
“而且,我在大唐已经没有法身。就算是想与你合作,也动用不了什么力量。”
李好问摇摇头:“罗景大师,我不需要你动用什么力量,我只是想了解一下关于神级法器的线索。佛家,有没有什么神级法器,可以匹敌‘神律之磬’的?能不能暂借给我?”
罗景应当怎么也没想到李好问竟会提这种要求,红红的兔子眼都瞪圆了些。
过了好一会儿,兔子才张开三瓣嘴,缓缓斟酌着道:“佛家为什么要借法器给你?”
李好问说:“我要杀掉赵归真。”
“赵归真于那夜丢下他所附身的躯体逃脱。赵归真一日不除,佛道两家之间的梁子就一直都在。”
“虽然当今天子下旨废除了‘灭佛’的法令,佛门在缓慢复苏。但你没法儿确定依旧在逃的赵归真不会再弄出什么幺蛾子来。”
“佛家借法器给我诡务司,符合你们自己的利益。”
兔子沉默着。
但李好问能感觉到罗景已经被他说动了。
“怎样?”李好问轻声催促施压。
“行了行了,我尝试联络一下在中土的佛家弟子。你今晚去一趟荐福寺。”兔子说。
“我这就去荐福寺。”李好问半点也不让步。
结果那兔子就跳脚了:“李六郎!你知不知道,我这边刚刚结束了八部众的诸天大宴,天都还黑着就赶来见你……你总要给我点休息和筹备的时间!”
李好问抬头看看清晨清朗的天空,心想:感情这位真的是在天竺,竟然还是带时差的。
“那就下午,我下午赶去荐福寺。”李好问让了半步,可也足够让罗景跳脚的了。
于是,由罗景操控着的那只兔子一边跳着脚,一边说着“就这样吧”,突然头朝下,一头摔在李家院子跟前的石阶上,脖子软软一扭,已经断了气。
李好问:……
这位还真是“非人”啊!
兔子用过就杀。
不过李好问见这兔子本来就差不多快要屠宰了,这样一来倒也没什么痛苦。
他打开门,刚好看见卓来正趴在门板上听这边的动静。
“六郎君,你们……聊得不错啊!”卓来嘻嘻哈哈地掩饰着惊异与好奇。
李好问则提着一对耳朵,将一只软趴趴的死兔子递给卓来,说:“去问问坊里养兔子的人家,就说你一早就看到这只撞在石阶上扭了脖子。”
卓来扁扁嘴:郎君竟然要他把自己送上门的兔子还回去。
李好问随手拍拍他的头,又将自己蹀躞带上系着的荷包掷了过去,说:“你问问人这兔子卖不卖,卖的话你就买了,带去章主事家,问问章家娘子们,能不能帮忙做卤兔头、手撕兔、冷吃兔、红油兔丁……”
卓来还从未听说过这么些美味,勉强记下,晕乎乎地提着兔子去了。
李好问则真的午后便赶去荐福寺。
他没有与赶来打招呼的智泉等人寒暄,只说是想在大雄宝殿里独自待着。荐福寺的僧人对这位诡务司长官几乎是来者不拒,无有不允。
李好问有种预感,他应该能从这里得到什么启示,然而在这殿中等了整整一下午,荐福寺的钟声响了一阵又一阵,李好问却没有等到任何明示或者暗示。
百无聊赖中,李好问转至大殿后,独自面对那座十一面观音。
他深深凝望着十一面观音,仔细揣摩每一面流露的情绪,不知不觉沉浸其间。
待到惊觉时,李好问才意识到:那原本表情各异的十一面,此刻竟然都变作了“化恶面”,神情恚愤,二十二只眼睛不知何时已经全都转过来,紧紧地盯着李好问,仿佛他是一个心存非分之想的罪人。
——什么?
李好问只觉胸中莫名一股悲愤涌起。
他就这样扬着头,直直地与那座十一面观音塑像对视着。
——难道我一个凡人,便没有资格悲痛,没有资格愤怒,没有资格奋力复仇吗?
谁知就在这时,殿门忽然“吱呀”一响,惊动了李好问。
不是旁人,是小和尚智泉捧着一束佛前香花进来,很不好意思地道:“李恩人,智泉打搅您了没有?”
李好问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摇摇头,尽力露出温和的笑容:“没事。”
他此刻再抬头看去,只见那十一面观音已经恢复成为原有的形态,化恶、化善、寂静等诸面一如往昔。
智泉将那一束香花放在十一面观音像跟前的供桌上,转身冲李好问合什道:“李恩人,您想要的那件法器……”
李好问突然听智泉说起这么重要的事,双眼瞳孔微缩。
只听智泉的声音突然变得沉稳而宏亮,再也不是这小和尚自己的声音,而是变幻成为一个遥远而深邃的声音,非男非女,咬字清晰,吐息稳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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