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邪)观棋不语(169)
我叹了口气,心知是谈不下去了,把烟头摁灭后道:“回到最开始的问题,没门。我是最大的仿品,我不是吴邪。吴山居和老九门的位置我没有权利替他让给你。如果你是要和‘我’这个人换的话——你所谓的情报我本来就知道,没什么可换的。”
老痒的脸由青转白,他咬着牙瞪了我半天,最后才说:“你到底是谁?”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到门口传来带笑的话语,“问得多好啊,这问题折腾了我好几年,到现在还没完全整明白呢。”
转过头,我就看到小花倚在门口,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们。
六 棋语 20
小花穿一套运动衫,头发用几个发卡夹得毛刺刺的,背上背着个大背包,表面还蹭了不少土。如果不是我对他的熟悉,估计一错眼就会看成某个赶火车的大学生。
“你不是说不来的吗?”我有些惊讶,没想到小花会在这种时候出现。
“谁说我不来了?” 小花无所谓地耸耸肩,说话间已经把背包卸下放在了床上,他指指老痒对我说,“我就和他聊聊。”
老痒死死地盯着小花,刚才和我争吵的激动神情完全消失了,沉默得瘆人。但我能看出来,他其实是紧张的,就像一头走投无路落进笼子里的野兽,随时随地会跳起来咬人。倒是小花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他身上流露出的闲适活像刚跑完步进来顺道讨杯水一般。
看着这诡异的气氛,我竟然感到一丝不安,不过我很快就放松下来。小花我认识太久了,他是知道分寸的,老痒手脚不便也不用担心。不过我也没必要呆下去,他们接下来要谈的多半是家务事。
“你们请便,我在外面等你。”我欠身起来拍拍小花的肩膀,到门外的走廊上又点了支烟,看着窗外的林子整理思路。还没等烟过半,我的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小花攀着我肩头眨了眨眼睛,“去搓一顿?”
“这么快?”我的烟差点掉地上,回头瞄了眼房间里,也没看到老痒的人,心里不由犯起了嘀咕,“你秒射啊?”
“去你的。”小花推了我一把,“我看你这几天在医院憋得可怜,好心给你改善伙食,不去拉倒。”
“好好好,求解大少解救我这个难民,有肉吃万岁,阿弥陀佛天主保佑。”我把剩下的半支烟扔了,赶紧向他求个饶。小花也没有回话,挑了挑眉毛就在前带路,看样子他的心情还不错。
不过说好的搓一顿,其实也就是在西安城里的路边摊点了堆羊肉串和肉夹馍。他现在也算是腰缠万贯的主了,似乎还挺享受这种平民消遣,点完单还叫了两扎生啤。时近傍晚,我们沐浴着古城的夜风,在路边摊看着车来车往,倒是惬意非常。
因为身上有伤,我不敢多喝,啤酒只敢小抿几口。趁着刚上菜,我随口问道:“你把老……嗯……解子扬办了?”
“怎么?你想自己动手?”小花拿起一把羊肉串递给我。
“你让我做决定,结果你半道又把他劫走了。”我抖了抖羊肉串,“这算什么?烤串请罪吗?”
小花耸了耸肩,从我手里拔了几根自顾自吃起来,末了赞赏般地点点头,“你不会杀他的。”
“为什么?”
“你心软。”小花舞动着空竹签,“如果你真下得了手,我来的时候他还能坐在那里跟你对喷吗?”
我笑了笑,“先别管我,我是问你把他怎么样了。”
小花收起脸上的顽皮,抬眼看过来。我熟悉这种表情的变化,他少有脸色冷下来的时候,这代表他对此的态度相当认真。
“我让他出国。我在美国有几个负责转销的堂口,他在那边呆着,跑不到哪儿去。”他十指交握,静静地看着我,“我说他被人盯上很久了。不光拐了吴邪出门,还跟八爷争食,现在又知道了你的秘密,留在这迟早被灭口,还是远走高飞的好。”
“这么简单?他就答应了?”我皱起眉头,又端详了他好一会,心头一动,“你的包没背出来,里面是什么?”
“你要是心思没这么细,大概我们都能轻松点。”小花叹了口气,抬头拿起酒杯晃了晃,澄黄色的液体映得他的眼神有些发亮。和我干了这一杯,他沉吟片刻才说,“那是他妈妈的骨灰。”
我险些没把啤酒喷他脸上,“你……哪里搞来的?”
“自然是我家的祖坟。他妈妈虽然长期在外家,但好歹是解家的人,死后自然是要回到族中的。”
小花的语气中有种不容置疑的气势。我这才明白他那身打扮是怎么回事,却仍然没法掩饰自己的震惊,“你倒斗都倒到自家去了?那你家里……?”
小花狡黠地笑了一下,“所以子扬才得马上走。”
我心里一道电闪,还没来得及开口,小花就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向我摆了摆手,我便没再说下去。很明显了,他挖了自己的祖坟,但只拿出了老痒妈妈的骨灰,老痒肯定会成为重点怀疑对象。这事不出半日就会闹得满城风雨,出国是摆在老痒面前的唯一出路,就算不想去也得去了。
“前有二月红策马盗墓为红颜,后有解语花自掘祖坟为老兄,好。”我把手中的酒一饮而尽,“不过你这样保他,他不见得会领情。真不像你。”
小花的眼角垂了下来,沉默地看着我一会,嘴角忽然浮出一抹笑,“他果然没跟你说。”
“说什么?”
“你当时也在场的。”他放下杯子,身子向后靠在椅背上,“一切源于我。是我借了他的父亲——本来要被赶出北京大宅的,是我。”
我不禁“啊”了一声,小花接着说道:“为了扶我上位呕心沥血而早逝的四伯父解景颐,就是解子扬的生父。”
六 棋语 21
“居然是这样……”
真的叫人难以置信,小花借了老痒的父亲?那老痒一直在单亲家庭长大,也是小花的缘故?
我忽然想起以前在四姑娘山小花跟我提过,在解连环死后他父亲就过世了,没多久几个叔叔也没了。原来当时他指的父亲,是他四伯父?
小花淡然说道:“解连环‘死’后,解家就变了。那些年,我全靠二爷和景颐伯父庇佑,才度过前面最凶险的几年。我知道解连环没有死,但他也断不会再露面。他有他的打算,既然不想相见,我也不想去破坏他的计划。于是二爷做主,我和景颐伯父行了过继的大礼。”
“可是过继也不至于……”正说着,我心头一动,突然就明白了其中的关节。
“一般的过继当然不至于。”小花苦笑着接过了话头,“你忘了,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大家都叫我少东家。那是爷爷钦定的,我才八岁呢。从一开始爷爷就打定主意让我继承家业,可那时解连环没了,景颐伯父另有子嗣,他来当我的养父,旁人少不得闲话。父亲为了避嫌,就让家里人离开了解家,破除夺位的传言,这都是为了稳固我的地位。”
没想到老痒的坎坷人生竟源于那么久远的过去,我叹了口气。吴家到我这代一脉单传,确实少了许多宫斗的戏码,不然我会更早领悟老痒的心态。
小花笑笑,给我添上酒,“你不用太放在心上,即使当天没有五爷和二爷的帮助,这事情也多半会发生。爷爷早就想遍了,拜托二爷收我为徒只是先手,可是二爷性情古怪,那天若不是五爷出面,他可指不定会来。而且他年事已高,万一届时已仙去了呢?爷爷绝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让父亲收留我是爷爷早就想好的后招,说白了就是双保险,父亲也很清楚这样做的代价。不管是我的去向,还是解连环的后路,爷爷都算尽了,只是独独少算了一个二十年后的解子扬。算无遗策,终归算不尽人心。”小花一口一口浅饮着杯中的啤酒,古城夜里的灯光映在他的眼中,显得斑驳迷离。他顿了顿,又开口道,“所以今天我来补这个锅。解家种的果,也该由解家的当家来解。用你拖延时间是我的不是,烤串侍候,还请你既往不咎。”
我手里拿着那几支烤串,觉得特别不是滋味。老痒恨我们是理所当然的,和他换位的小花,以及轻轻松松打理家业的“我”,那些他本该拥有却最终与他无缘的人生,就明晃晃地摆在他眼前。我原以为他是心魔太盛,被贪欲冲晕了头脑,才会认定想让母亲过上好日子必须回归本家执掌大业。现在知道他母子离家的来龙去脉,凡此种种终于有了缘由。
三年牢狱,老痒妈妈亡故后落叶归根,而他却依然在本家门外,对他来说,命运确实太过薄情了。
“设身处地想想,你把他妈妈的骨灰给他,还真说不清他是该谢你还是恨你。”我不知第几次干了杯里的酒,冷冰冰涨了一肚子,只有嘴里微微的发涩,“客观来讲,你放虎归山,恐怕是给自己留了个祸患。”
“要是连他这种半路出家的都摁不住,我这个当家就是白当了。”
小花说着又从我手里拿了几根烤串,我看看自己越来越空的左手,不觉失笑,“我觉得,你比我更适合当老大。”
“胡说八道,你才合适,你合适得像个怪物。”小花笑了笑,把最后的竹签整齐地摆在自己面前,“你的计划我大部分都能完成,但也仅止于此了。这几年你让我当你的代理人,我对你的计划是最清楚的,也是最不清楚的。你的判断和见识足以掌控大多数人的命运。有很多次,我都惊讶你为什么能做出那样关键的决策,简直就像是在未卜先知。我明白五爷为什么要把整个帮会交托给你了,但是我也知道,有些东西一个人是算不尽的。”
他举手敬了一杯,朝着的却并不是我的方向。我顺着他的手望过去,看到对桌一个女孩也向他举起酒杯。她白皙的脸庞浅浅地笑着,路边的车灯在她身上蒙上一层淡淡的柔光,煞是动人,竟与这小小的路边摊有几分格格不入。
“好久不见,巴乃一别别来无恙?”女孩将杯中的啤酒一饮而尽。
我看着她的脸,心里一阵百感交集,举杯向她回礼,“好久不见了,方晴。”
方晴确实有好一段时间没出现在我的视野里。哪怕现在,我看到她的样子,还是会忍不住将她看成“霍玲”,那一颦一笑实在是太像了。她和林静都是最高级别的伪装者,大半辈子过的是别人的日子,我早就决定将她们该有的人生还给她们,所以她和林静都是由爷爷去安排的,不在我的计划内。可现在她突然出现在这里,当然不可能是叙旧那么简单。
方晴很自然地坐到小花旁边。她的眼神依然是倔强的,眼睛深处却多了几分波澜不兴的淡静,竟有几分像闷油瓶。那是饱经沧桑后的超然,我原以为这种眼神不可能在她身上出现,看来这几年她所经历的事情,并不如我想象中那么简单。
“我都不知道你们已经熟到这种地步了,这样把我哄出来。”我叹了口气,把他们的酒杯斟满,想着对小花道,“我记得,我让你代管的部分并不包含她。你们俩相识是和五爷有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