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邪)观棋不语(67)
我按他的指点仔细看那处箭伤。箭头穿透了他左边的肩胛骨下端,倾斜着停在胸腔内,只剩一节箭杆卡在骨头里,可见发射的力度极大。
除非是个右心人,不然这支箭几乎不可能避开心脏,可是我仍然不明白那和不死者有什么必然联系,因为我爷爷说过,要杀不死者,只能砍头。
“你再看看?”
看他挤眉弄眼的样子,我再次凑近看了看箭头,又伸手轻轻晃了晃。
箭杆虽然已经变得非常脆弱,但卡得很紧,整个似乎是镶嵌在骨头里的。我心中一动,转了几步去看骨头的反面,终于明白黑眼镜的意思了,
“你是说,他的伤口已经开始愈合了,所以把箭包在了里面?”
“对,骨头长成这样要很久,可有支箭插在这儿,普通人肯定早死了。多明显啊,他要么死不了,要么就是愈合的速度太快。这样的伤口还挺多的,别看他被捅成了刺猬,在被砍头前,他肯定还在杀人。”黑眼镜笑了笑,拍着自己的心口说,“怎么样,心脏中箭都可以不死。”
其实他说的这些,我刚才也隐约注意到了,但觉得解释不通,至少不是黑眼镜想得那么简单,
“好吧,大侦探黑爷,您也再来看看,更多伤口不是你说的那样。如果他真是不死者,怎么伤口有的好了有的没好,难道他像花斑奶牛一样,只不死化了一部分?”
“你怎么脑子这么不灵光啊,”黑眼镜夸张地大叹一口气,“没有愈合的伤口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死后才捅的。”
我“啊”了声,还没想好怎么开口,就见他围着尸身走了几步,说道:“这种行为,有个更精简的称呼,就是鞭尸。”
四 麒谕 18
关于鞭尸,最有名的故事还和伍子胥有关。他的故事也算是人尽皆知了,为了报父兄被冤杀之仇,他叛国逃至吴国,助吴王灭楚,并盗掘了楚平王的陵墓,鞭尸三百泄愤。
这大概算是最名正言顺的鞭尸事件之一了,但就算这样,史上对伍子胥的评价也是褒贬不一,争议极大,尤其是其中有个说法,说他就是因为叛国鞭尸太损德行,才会落到被谗言害死的下场。
那当然只是后人附会的,不过至少能说明一件事,在普通人心目中,鞭尸是一种非常严重而且不入流的泄愤手段。俗话说死者为大,中国人对尸体的敬重古已有之,盗墓也一直是死罪,这群人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这个人?
是因为他,他们才没能逃出去?还是因为他是“叛徒”张起灵的部下?又或者,他干脆就是张起灵本人?
不死者……为了洗脑铜铃能发挥效用,每一代的张起灵都必然是不死者。
想到这,我的心跳加速了,下意识看了眼闷油瓶,忽然想起他以前说自己脑袋里有虫子的表情,心情颇有些复杂。想跟他讨论一下,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头才好。一切都太匪夷所思了,他又怀疑我的身份,我该怎么解释我俩的关系呢?
围着无头尸搜了一遍,我并没有找到任何能表明他身份的东西。实际上他的右手食指和中指都被割掉了,也不知道是生前还是死后造成的,要不是我们知道这里只有张家人,连他是不是姓张都没法确定。
闷油瓶似乎对无头尸毫无兴趣,不知何时去了房角。我一回头就看到他身旁有好几堆黑乎乎的东西,吓了一跳,定睛细看才发现是他把那些“鼓包”上的白毛掀开了,露出了下面狰狞的骨架。
“你在找什么?”我问,见他没有解释的意思,就也走到离自己最近的“鼓包”边,用脚尖把毛挑开了。白毛很脆弱,一拉就断,丝丝缕缕地盖在尸体上,就像一床棉被,或者一个茧壳。
骨头的状态和前一个房间里的差不多,不同的是,他们大部分都平躺着,也有的靠在墙角,死状比较安详,许多人身上也没有明显的伤口。看来我的猜测没错,这些人是被困在这里活活饿死的。也难怪他们会在这鞭尸泄愤——如果那不是个不死者的尸体,说不定连肉都被吃光了。
闷油瓶没有理我,倒是黑眼镜看到我们的行为,也开始帮忙,没多久所有的“鼓包”就都被挑开了。他们一共是四十八个人,从骨架看,应该都是强壮的男性,而且大多数身边都能找到散落的月光石珠子,以及一种尺寸与黑金古刀相仿的腰刀,虽然材质不是黑金,已经锈成了疙瘩,却明显能看出是制式兵器。
这些人恐怕就是四大家族的精锐部队了吧,如果不是石门被封闭,那个叫张维君的老人,还有他的同伴,真不见得能活着逃出去。
“等等,这里的人都是饿死的……”
那敌人呢?杀掉后殿那么多人的凶手在哪?
难道说我们本以为有一群人留下来断后,其实就只有中间那具无头尸一个?
闷油瓶低头在尸骨身上搜寻着,时而抬头看看天花板,我看着他,忽然有个念头冒了起来。
他该不会在找这具尸体的头吧?
疑似张起灵的头?
那如果找到头,会是什么样子的?被这些人砸碎了么?还是像那些马脸古尸一样,里面满是虫卵?
想到那个场景,我背上不禁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在房里胡乱走了几步,忽然发现在其中一具尸体旁边的墙上,竟然刻着许多字。
我心中一跳,急忙凑近细看,发现那竟然是一大片非常潦草的字迹,大小穿插,乱七八糟,一时竟找不到该从哪看起。
“这有字。”说着,我沿着这面墙走了几步,大概扫了一遍。字迹应该是好几个人留下的,笔划深浅不一,内容非常零散。
意大利庞贝古城的城墙上也有许多涂鸦,这种涂鸦现在也成为了遗迹文化的一部分。但这里毕竟是地宫而不是市民广场,肯定不可能是“某某到此一游”或者“玩火的人会烧伤鸡巴”之类的无聊留言。这里的人大多是被困死的,此时会留书刻字,应该有很强的目的性。
黑眼镜和闷油瓶闻言都走了过来,黑眼镜看了看便问我:“你看懂了多少?”
我有点意外,他算起来也是个清朝人了,居然还要问我这里面写了啥。
“全都是骂人的话,算是临死前的发泄吧。”我随口说,从一角看起,越看心中越是惊骇,“不对,还有别的东西……”
刻在墙上的是清朝口语,用词与现代已经非常贴近,但里面充斥着各种辱骂张起灵的话,五花八门,有许多闻所未闻,根本就看不懂是什么意思。我叹了口气,在心中整理一下,把骂人的无效信息剔除,便连猜带念地讲出了其中的关键信息。
首先我看的是面积最大的一篇,内容比较连贯,是四十八人其中一位刻下的,记录了整个变故的来龙去脉。
正如我想的,那四十八人是张家的精英,直接隶属于四大支脉的长老。他们会聚集于此,是因为一次张家全体成员都需要出席的集会。
因为“张起灵”的命令自古就不易为外人所理解,张家人早就习惯了这种不明缘由的行动方式,他们还以为又是“天机”的一部分,谁也没有想到,这竟是一个假借天命之名的巨大阴谋。
于是在人们等待会议开始的时候,有人偷偷炸断了护城堤,滔滔湖水瞬间就涌入了泗州城,而预先埋伏的叛党也同时冲出,将他们杀了个措手不及。
这群人与长老一路追击,却发现逃生通道已被堵死,等待在那的张起灵与他们发生了正面的厮杀,他们几乎不能匹敌。不过张起灵的目标并不是他们,而是四大长老,如果不是最后某个长老拿出了一件秘器,控制了张起灵的行动,恐怕他们就要全军覆没于此。
但即使如此,四十八志士仍旧牺牲过半,且石门已封,虽然制服了张起灵,最后仍旧无法逃生,不过在此苟延残喘。
“他说,‘我们四十八人亲如兄弟,不求同生,但求共死,作为活得最久的一个,我能做的,只是将兄弟们的尸首聚在一起,只求来世重聚,再次生为张家人。’”
四 麒谕 19
讲到这里我顿了一顿,心想这家伙倒是忠心耿耿,当了一辈子剥削阶级不够还想再当一辈子。他说的那个控制张起灵的秘器恐怕就是孟婆铃,搞半天泗州张起灵以一敌四十八,结果竟然还是被那种手段杀死的。
“然后呢?”黑眼镜催道。
我定了定神说:“没了,这段完了。再看看别的吧。”
第二篇记录的面积比之前的那篇小,不过字也很小,密密麻麻的,内容并不少。刻字的同样是四十八名战士之一,应该也是存活时间较久的一个,不过他的关注点和前一人完全不同,基本上都集中在对变故后几名长老的观察上。显然,这个人的思维比较缜密敏感,而且对一些事已经起了疑心。
据他所述,被困在地下的不仅有这支四十八人的队伍,还有四大长老和另外一些族人。在除掉了张起灵后,本应该同心协力寻找出口的幸存者们,突然爆发了大规模的冲突。
这次冲突的导火索,是三名长老责难一个名为“度母”的长老——在藏传佛教中,度母是指女菩萨,这似乎不是一个名字而更像是一个职位或代号——他们揪着那人的长发,斥责她为何没能好好地控制住张起灵,竟令他发现了破绽。
“控制张起灵”,这个说法对于不明内情的普通张家人来说,简直匪夷所思。张起灵是至高无上的族长,为什么会需要控制,又怎么叫控制得好呢?
度母哭叫起来,反而痛斥其他长老推卸责任,说到激动处,竟然透露出了一件惊天骇地的丑闻:此任张起灵继位本来就不正常,在他进入族长密室与前任交接后,前任化身抬出,竟然不是自然圆寂,而是颈部折断暴毙的。
更重要的是,此事全体长老皆知,而继任的张起灵当时也坦率承认,说是因为前任突然发难,故而被迫防卫。这本是前所未有的丑事,按理需严惩法办,但众长老却认为有利可图,就将此事掩瞒下来,满心以为有此把柄,就可以更好地掌控张起灵的行动。
但张起灵只是表面同意,做出一副平和温顺的样子,骗取了众人的信任,其实却包藏祸心,从篡位之日起,他就一直谋划着要除掉长老们,独揽大权。
说到此时度母已状若癫狂,猛然跳起反抗,终于被其他长老杀死,然而她的言论在幸存者中却引起了巨大的回响。人们纷纷质问长老事实真相,期间爆发过多次大小冲突,又是死伤无数。
之后的日子乏善可陈,尽管部分有心人坚持四下查探生路,却发现四面八方早已被水淹没。这些密道深埋在地底,如今大堤溃口,上方的积水有上百米深,更不用说还有泥石流,他们就像压在水底一只玻璃瓶里的蚂蚁,靠着残存的空气苟延残喘,一切挣扎都可能引起平衡崩溃。
在这样的情况下,人们立刻分成了两个派别,一部分支持拼死一搏,一部分宁可多活几日,双方僵持不下,没几天,带伤有病的先死了,跟着又有不少在绝望之下自尽,剩下的人竟靠吃人肉为生,惨不忍睹。
如此又过了些日子,忽然发生了一件大事,一名外出查探的一名战士来报,说通往族长密室机关道上的铃阵已经被泥石流破坏,说不定里面有关于逃生通道的秘密。幸存众人不禁大喜,急忙进入密室,不料竟发现内里早已被人搬空。数位长老由喜转怒,其中一人死命寻找一只名叫“万象龙匣”的物件,最后一无所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