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邪)观棋不语(80)
这算是堕崖不死原理发挥了作用吗?看来我还是有点主角光环的。
我盯着昏黄的天空,裂开嘴想笑,嘴角一动却吐出一口血,眼前直发黑。我艰难地翻过身,张大嘴呼吸,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像扯风箱一样,但氧气怎么都觉得不够。
是不是因为我胸口破了所以喘不上气了?
还没等我抬起手确认一下,我便又晕了过去。等到再次睁开眼睛,天空已经黑尽了,闪着许多的星星。我攒足劲摸了摸自己的心口,衣服上还有湿意,但基本上都干硬了,显然血早就止住。这时我才突然意识到,如果我不是不死者,此刻肯定死透了。救我的不是运气,而是陨玉。
不知道闷油瓶怎么样,伤得重不重?靠那群怂包张家人真的能打赢吗?
想到这我就特别想爬起来,至少回到上面看看情况,但我的腰腿根本用不上力,费尽力气却连身子都翻不过来,挣扎了一会后便不得不放弃了。
伤得这么严重,要休息很长时间才能恢复吧。
是一天?一月?还是一年?
在那之前,我会不会尸化成怪物呢?
我不禁想起老邓,想起霍玲,也想起解九和舅公,还有我爷爷,他们要是知道我是这种下场,不知道都会是什么反应?
风很大,卷起积雪,在我身上铺了一层白色的细末。也许不要多久我就会被埋进雪里,然后成为藏地无数传奇中的一个。雪地僵尸,不死冻尸,或者类似的什么鬼东西?
正漫无边际地想着,我忽然听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踏雪声。循声看过去,竟然有团微弱的火光在摇晃着靠近,不一会,一个黑脸的藏民便出现在了我的视野中。
他一看到我,就大叫着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然后握着我的手,一边喊叫一边用力拍打我的脸。在他的身后,一头牦牛打着响鼻站定,呼出的水气在火光中经久不散。黑脸藏民从牦牛身上拉下一条毛毯,将我裹起抱到牛背上,然后从腰里掏出了一支牛角号吹响。没多久,身穿各色藏袍的人出现在各个方向,朝着这边聚拢过来。他们围着我用藏语交谈,我一句都听不懂。
大冬天的,又是晚上,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在外面?赶集吗?我茫然地看着他们,直到人群中走出了一个红衣喇嘛,他双手拿着一幅唐卡,一边过来一边不住地点头。
我看着他,只觉得困倦无比,在闭眼前的最后一刻,我看到唐卡反面画着麒麟的图案,在麒麟背上,一个熟悉的种子字泛着淡金色的光芒。
四 麒谕 36
接下来的时间我一直处于混沌的状态,杂乱的梦毫无逻辑地联系在一起,瞬息万变。我有时觉得自己在西湖边开店,有时觉得自己在学校读书,甚至有时候会梦到自己在蛇沼里找路,在秦岭里钻洞……每次恢复意识,我都要花费很长的时间才能想起自己的处境,以至于我第一次对自己如今的身份感到了强烈的反感和厌倦,并且无限怀念在一切都未发生前的逍遥快活。
当然,那种感情总会随着我的清醒而渐渐消退,然后被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眩晕感所取代。闭上眼,我会以为自己在船上随波起伏,四周是黑得看不见底的汹涌海浪,但睁开眼,我就能看到自己上方红色的梁柱和精致的彩绘,只是颜色褪得有些暗淡,有的地方已经开裂了。
房间里有火盆,很温暖,从唯一的窗户能看到远处金色的屋檐,空气中时不时飘来线香的味道,还有一种微微的腐臭味,加上火盆里烧着的干牛粪,实在让人不敢恭维。
这应该是一座寺庙,只是有些陈旧。
我被人救了吗?现在过去了多久?闷油瓶他们又是不是平安呢?
一开始,我没有办法移动分毫,只要稍微用力,背部的肌肉就疼得像要撕裂一般。与它相比,腰以下持续的钝痛和腿上一阵阵的刺痛,简直就是挠痒痒了。几次昏迷后,头晕和疼痛有所缓解,全身都出现了伤口愈合的刺痒感,我才开始考虑走的问题。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清醒的时间太少,我从没见过照顾我的人,好像我只是被人捡回来,放在房间里自生自灭的。不过这样也好,正常人肯定会被我的身体状态吓个半死,要真的被人发现异常,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不至于被当成妖怪。
也可能他们已经被吓跑了?可那样火盆应该早就灭了吧。
我一咬牙侧过身子,撑着床板坐了起来,这么一动我才意识到,被子里的我基本上是裸的,只有一条裤衩。不过从那么高的山上滚下去,原本的衣服肯定磨得不成样子了,要走还得先找到衣服。
掀开被子,我低头看了眼贴在自己右胸的棉布,用几根细绳子松松地固定住,中间有一块淡褐色的痕迹,不是血,散发着淡淡的药味。
不愧是不死者。这是被人用枪打的洞,看位置肯定击穿了肺的,却已经大致上愈合了,不觉得疼,反而是痒得难以忍受。我试探着摸了几下,便把绳结小心地解开了。随着我的动作,少许白色的药渣掉在我手上,我下意识地看了眼,盯着掉在自己大腿旁的棉布,一股强烈的寒意顺着脊背升上了头顶。
这哪里是什么药渣,这是蛆!不断伸缩蠕动,白花花活生生的蛆!
我身上长蛆了——这唯一的念头塞满了我的脑子,我僵硬地坐在床上,不知过了多久才渐渐回过神来,而跟着涌起的则是极致的恐惧和恶心。想起那些塞满了尸蟞卵的人头,还有藏地青铜门后的人蜕,我真的怀疑这些看起来是蛆的虫子并不是真蛆,不然为什么连我的山寨麒麟血都失效了?
张家遗址里有专门针对麒麟血的黑丝,这莫非又是一个新品种?
而退一万步讲,即便是普通的蛆也不是好事,都不知在我体内钻了多深,一想就让人头皮发麻。
必须把它们挖出来才行。我是不死者,这样的伤不可能要我的命,但恰恰因为这个,反而可能活着被虫子蛀空。那才是世界上最可怕的酷刑!
我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伸手翻着堆在床头的东西,很快就找到了一把样式奇怪的小刀,正准备忍痛把伤口割开,突然有人“啊”地叫了一声。我抬起头,看到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喇嘛站在房门,对着我拼命地挥手,
“你、你……你别乱动!”
我疑惑地看着他,小喇嘛黑里透红的脸涨得更红了。我尽量和颜悦色地对他讲道:“小朋友,我身上长虫了,我要把它挑出来。懂吗?”
小喇嘛更着急了,大概是年龄太小,他的汉语讲得很不利索,结结巴巴地说:“那、那!那是……木日扎该,不能……拿下来,的!”
我当然不知道木日扎该是什么鬼东西,但他的言外之意却很明白:这些虫是被人故意放进去的,而且他们有什么目的还没有达成,所以不许我挖出来。
他娘的,这是安的什么心,竟然往人伤口里放虫子。难道真是某种蛊虫,打算拿我当粮食用?
我不再理他,一口气把裹在腰上的棉布撕开了就要开工。小喇嘛惊呼一声,竟然朝我扑了过来,一把就将我手里的刀抢走了。
“你干什么?!”我原本是不会和小孩子一般见识的,此刻心里也不禁生出了怒火。小喇嘛一脸惊惶地朝门口退了几步,我跳下床正想追,一下子站立不稳竟然硬生生摔了个嘴啃泥。小喇嘛回头看了我一眼,就转身跑了出去。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消失在门口,双手撑着地面还想起身,没想到脚踝一阵剧痛猛地蹿升起来,疼得我一下子滚倒在地,张着嘴都叫不出声来。
怎么回事,我明明记得掉下来之前腿没有受伤,为什么现在却站不起来?
我忍着痛撕开脚上的棉布,黑色的死肉露了出来,还连带抖出了不少白色米粒一样的蛆虫,好些虫子一动不动,看来是已经死了。
我感到了一丝绝望,不行,还是赶紧逃走,哪怕是光着身子在雪地里冻成冰棍,也比被咬成蜂窝煤强,说不定运气好还能把虫子给冻死。
我挣扎着爬到门边,这里应该是僧房,门外是一条长长的走廊,一边是整齐的房间,一边则是空旷的内院,小喇嘛已经无影无踪了,另一头还有几个喇嘛在背对着我聊天。我一看心里就凉了半截,因为院子里一览无余,完全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如果这是密室逃脱游戏至少是地狱难度的,不管往哪个方向走,凭我现在的状态,都根本不可能逃得出去。
我只好往原路折回,心里想着要找个东西当拐棍,忽然一股很不自在的感觉涌上心头,只觉得万分焦躁,过了好一会我才醒悟过来。
我现在的状态,和录像带里那个长着和我一模一样的脸到处乱爬的怪物有什么区别?
想到这我不禁恍惚了一下,还没理清思路,忽然听到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一回头就看到那小喇嘛带着两三个成年喇嘛快步走了过来。
看到他们坦露在外的肱二头肌,我心里暗自叹了口气,身上绷着的力气顿时松了。一个壮实的看到我倒在地上,赶紧将我架起。小喇嘛则扁着嘴,怀里还抱着那抢去的小刀。
为首那个稍老的喇嘛伸手摸了摸小喇嘛的头,对我行了个礼道:“对不住客人,让你受惊了。”
我看着他,下意识地“嗯”了声。他的脸我竟然认得,就是我昏迷前见过的最后那个人。
四 麒谕 37
也许是接到了某种命令,其他人立刻就出了房间。小喇嘛好像不太乐意,路上回了好几次头,直到房门被关上才跑着走远了。我瞪着老喇嘛,他从屋角的柜子上拿来一只托盘,上面是一碗褐色的药泥和几把形状各异的小刀,还有一盏点燃的酥油灯。
“请不要惊慌。即使你不老不死,伤处的腐肉仍旧于你有害。这些蛆会吃掉你身上坏死的血肉,但不会伤害健康的部分,这样你会好得快些。”
他的汉语居然相当标准,而且态度也颇为客气。我心中的讶异立刻到达了顶点。他怎么会知道我是不死者?而且态度如此淡然,似乎那根本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但我随即便冷静了下来。我毕竟是被汪家人打下车的,说不定这老喇嘛和他们都是一伙,那他知道不死者也不足为怪。不过他这一说我也想了起来,用蛆虫处理外伤在古籍中确实有记载,到了现代也是合法的医疗器材之一,不过感觉到伤口里有东西在动,还是让人觉得浑身不自在。
老喇嘛在我身旁坐下,挖起一团药泥放在我脚踝的伤口上。我感到伤口里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痒,跟着那些蛆虫就像受惊了一般,一条条从里面爬了出来,四散奔逃。
我闻着这团药泥的味道,有点似曾相识的感觉,但一时说不上具体是什么,反倒是伤口的位置实在让我在意。那恰恰就是我在巴乃时被张家人用飞索勾住的地方,甚至连形状都很类似。怎么连这里的伤口都复发了?
想到这我有点沮丧,看来假的终究是假的,始终不如原装货。就像我小时候听的故事,用莲蓬做身体复活的哪吒,因为脑子里有洞所以就没以前聪明了。
“你有没有听说过,”老喇嘛一边帮我处理伤口一边和我聊天,“髑髅内有二种虫,游行骨内,常食此脑。”他指了下耳朵,“耳虫食耳中肉,”接着再指指自己的嘴巴,“食涎虫住舌根,令人口燥。醉味虫住舌端,得美食则昏醉。佛曰,人身有八十种虫,人体本身就是一个虫窝。所以没什么可害怕的,大地上众生有千千万,大地也从未畏惧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