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邪)观棋不语(215)
老默一直放松的脸色变得严肃,“齐先生,细菌只是实现信息传递的必要条件之一,不是全部的充分条件。终极是有智慧的,而且经过多年张家的改造,它的信息传递通道早就被塑造成只向拥有特殊血脉的人开放,其他人就算接触了,也只会接收到一些破碎的片段。不得不说,这个设计的保密性能很高,但到了现代,它已经成为一种束缚,让外人无法参与到与终极的交流之中。随着张家的凋零,终极的救世作用注定会失效,因为不再有人能读得懂它。我想,这也是张先生希望改变整个张起灵体制的原因之一。”
“老板,算了吧,反正他也不信。”久不出声的阿宁哂笑道,“你知道的可都是关键信息,再说下去太便宜他了。”
老默摇摇头,对身边那个举着盒子的人耳语了几句,那人想了一下,才从背包里掏出几块东西递给我。
我凑近细看,发现那些东西结构异常复杂,从里到外布满了一排排米粒大的孔洞,好像是缩小版的蜂巢,但颜色灰里透黄,看起来并没有虫子居住。
“这是……?”我接过一块蜂巢摇了摇。它非常轻,几乎没有重量,虽然看不出有什么用,但又有点眼熟。
“这是我们仿造的龙匣。它曾经活着,甚至能重现龙匣的部分功能,但很快就死了。”那人答道,“虫种、环境、结构……太难了。它是无数只虫,但也是一个完整的生命。从已经成熟的龙匣,逆推出它的成长经过,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很遗憾,至今为止,龙匣仍是无可替代的唯一的希望,尽管我们都知道,它的生命终有尽头。”
“你连这都能做出来?”我看了看老默,又看了看眼前的人。他戴着防风镜和兜帽,看不清脸孔,但口音跟老默类似,应该也是个外国人。
持有龙匣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我从没想过要去仿制它,甚至连打开箱子的次数都屈指可数。是否因为我终究是被动卷入的,虽然解决问题的决心日渐增长,探究真相的好奇心却也日渐消失?
“张家一直在进行相关的实验,我只是在总结他们的经验。”那人将蜂巢放下,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即使我们得到龙匣,也无法使用。这件事只能由你和张先生去完成,不仅要承担这一代的使命,还要为将来开辟新的道路。”
我忽然愣住了,他又提到了一件我不曾考虑过的事。
一切的开端很简单,我只是想帮闷油瓶而已。哪怕后来在迷局中越陷越深,我也没有改变过这个想法——想要救人的愿望不过是我的私心,即使与世界危机相关,我也只打算尽我所能,能解决多少算多少。但现在看来,这件事的沉重,已经远超过我的想象。
他说的特殊血脉,其实就是麒麟血。终极只和有麒麟血的人对话,而据我所知,眼下只有我和闷油瓶拥有这种体质。
我有麒麟血纯属偶然,闷油瓶的则源自幼时的培训。他是张家最后的传人,今后还有谁能继承这个席位?看闷油瓶的样子,好像从来没考虑过继承人的问题,身为不死者的我们,也已经失去了拥有后代的资格。
在我们之后,张起灵又该如何遴选呢?从我们两个之中找一个去克隆?还是不断地实验,将麒麟竭的成分提取出来,再去培养出新的候选人?这样做,又和张家利用蛊术,将孩童改造成不死者的行径有什么差别呢?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我能下定决心做这种不人道的实验,又怎么保证之后的候选人能有像闷油瓶那样坚定不移的意志和战无不摧的能力?
确实如他所说,应该有人去开辟未来的道路,否则这个世界剩下的时间就不多了,可未来的道路又在何方呢?
所有人都沉默地看着我。我环视了他们一圈,我相信大多数人其实并没有完全听懂刚才老默在说什么,只是不知所措地等待我的反应。阿宁还是一副不屑一顾的看戏表情,大概从一开始就不满将决定权交给我,但老默的眼神十分认真,看来是真的在等待我的回答。
我思考了很久,最后摇了摇头,说:“抱歉,这件事我大概无能为力。”
老默耸了耸肩,似乎并不意外,“这当然不容易。你放心,我们只是来帮忙的,最后的抉择,你的想法至关重要。”
六-棋语-95
一场漫长的讨论终于结束,两边的队伍合流后一同休息整顿,搞得很是热闹。若不是彼此还有些顾虑,这样有水有空气的洞窟,在野外可以算得上是理想的生活环境了。
但直到万籁俱静,我仍旧没能睡着。这些天的遭遇在脑海中不断回放,如山的问题压在心上,又完全想不出对策,身边也没有一个能商量的人。我虽然身处人群之中,竟由衷生出一种孤立无援的感觉。
挨到半夜时分,我终于忍不住爬了起来,四处看了看,便沿着白天走过的路又回到了那个陨玉与熔岩交汇的大空洞处。这里是不会有答案的,然而说也奇怪,看着这样超现实的画面,我居然感到几分亲近和熟悉,头脑中喧嚣的情绪就仿佛渐渐沉淀一般,变得安静了许多。
“看来你也睡不着。”
打招呼的声音很耳熟,我转头一看,发现是之前跟我说过话的老外。他坐在另一个洞口,离我不算太远,还是穿着那身防护服和防风镜,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
“你一直穿这样,不觉得热的吗?”
“安全。”他说着还拉了拉防护服的领口,似乎想再缩进去一点,“你也是,一直没有放下那只箱子。”
“就像你说的,安全。我现在还没有完全信任你们。”我回敬道。
防风镜咧嘴一笑,“如果你不这么做,我反而要怀疑你是不是太愚蠢。”
说完,他转头看向中央那根大石柱,沉默了好一阵,突然提高声量道:“你知道吗?那个地方,就是将龙匣接入终极的地方。据说把龙匣放上去,它就会与你对话。”
这我是真的没听说过,看来安静公司的人知道的东西确实很多。实话说我内心有些小不爽,可惜此刻闷油瓶也不在,不然还可以当面对质,看看他们说的到底有几分真。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闷油瓶让我自己来调查,没有直接说出答案,肯定不是为了卖关子。也许他是希望我能有自己的想法,不想让我有先入为主的观念?
“你好像还没有做好准备。”防风镜扶了扶镜片。
我呼出一口气,说:“不怕你笑话,这些年来,我就没有几次是做好准备的。事在人为,尽力吧。”
“那你想好怎么和终极交流了?”
“都没谈过,谁知道呢,没准它压根听不懂我的话。”我随口应着,忽然想起了一个关键问题。
“你说,你曾经仿制过龙匣,还在短时间内成功过?”
他点点头,“怎么?”
我压抑住紧张的情绪,趁热打铁继续追问,“那我问你个问题——用龙匣能够穿越吗?”
“什么是穿越?”防风镜显然没听懂。
我顿了一下,发现自己的用词有点不妥。一个老外在这个年份,可能根本没有“穿越”的概念,于是我换了个说法,“就是回到过去,时间倒流。”
他恍然大悟,想了想说:“理论上这种可能性是没有的。”
我“哦”了声,其实问之前我就猜到八成没什么正经答案,没想到过了一会,他反而追问道:“嘿,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没什么,就是随便问问。”既然他都说了龙匣不能穿越,再说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不对,你这么问肯定有原因。如果你想知道答案,就得把题目完整地告诉我。”防风镜不依不饶。
我倒是忽略了,这两个人要不是好奇心太强,现在也不可能跑到这里来,“你不是说理论上不行吗?”
“我改变想法了。不一定没有,但前提是你要告诉我更多的细节。”
我觉得有些好笑,“这也太假了吧?现在才想起来要套我的话?”
防风镜做出一个无所谓的手势,“龙匣只有特殊血脉的人才能使用,即使我知道了方法也没用,只是帮你推演一下。”
我想想也有点道理,但这并不严谨,而且也存在被胁迫的可能性。大概是看我许久不出声,防风镜招招手说:“好吧,作为交换,我再带你去看一样东西。”
他说完就退回了洞里。我见状也往回走,汇合后跟着他进了另一条小路。他找路的方式很特殊,既没有地图可看,也不像熟悉的样子,而是不时抬头,寻找洞顶那些从大空洞中延伸出来的白色蛛丝轨迹。
银色的蛛丝逐渐收束,越来越密集,没多久我们拐进一条下坡路,下方通向一道狭窄的岩缝,与我们来时见过的“一线天”很像,上方也挂着许多节瘤似的茧。
“这里有什么?”我问。
防风镜做了个嘘的手势,低声道:“这条沟壑比我们来的那条更古老。”
他指了指地面,我发现周围的丝茧碎片确实比“一线天”要多,而且地上有许多不自然的隆起,像是有人在下面埋了什么东西。
我走近一个土包,抓了一把土捏了捏,土是新的,应该是刚被人翻过。我看了眼防风镜,他摊开手道:“是我挖的,你想看就再挖一遍。”
于是我们合力扒开外层的浮土,很快就露出了里面包裹的东西。那竟然是一块巨大的琥珀的一角,因为它太大了,我们没有全部挖开,用手电往里面照,金色的光芒在琥珀内部散射,满眼都是亮丽的光彩,在更深层的地方,还能看到一个黑漆漆的影子。
这不就是我在秦岭见过的尸茧么?但那里只有一个,这里的土包却连绵不绝,一眼望去简直看不到头。
“难道这些土包里,全都是尸茧?”
防风镜点点头,“附近的我都打开看过,你还要再看看吗?”
我看看四周挖掘的痕迹,没有动,这一个已经足以说明问题了。
“为什么这里会有这么多尸茧?”
他呵呵笑了几声,伸手指了指头顶。
“你是说,上面那些也是?”
防风镜站起身,拍拍手上的土说:“是的。等里面的人死了就会落下来,就像熟了的果子一样,然后蜘蛛就把他们埋起来。”
我看着头顶无数的白茧,想起自己也差点被困在里面,不由感到几分后怕,“所以,这里面都是被蜘蛛杀死的人?”
“不,他们是自然死亡的。”防风镜沉默了一会,“距离他们被吊上去的时间,可能有几百年,或者上千年。”
我皱起眉头,“听起来,这些蜘蛛的保鲜技术不错。”
防风镜哈哈大笑,“他们不是食物。你过来,虽然不能碰活着的人,但敲开几个死茧,看看里面的尸体,还是可以推测出部分真相的。你再靠近点,看看他的头部。”
他用手电的光斑指示了一个方位,我凑过去把手电贴上,马上就明白怎么回事了。在强光的照射下,琥珀内部变得更清晰了,能看到里面的黑影头部挽着发髻,应该是一个古人。那发髻上有一个金属做的发冠,上面装饰的纹路被琥珀的弧面放大,我一眼就认出来,那正是族长铃铛上的种子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