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前……”
“以前怎么了?”
“在出海时,发生过一些事,”兰迪转头,再度眺望海面,过了会儿,叹口气道:“我是不是从来没向你提过?关于我以前为什么坐牢?”
辛戎对着瓶嘴灌了一大口香槟,递到兰迪眼前, 语气直率,“想说就说,不想说就喝酒!”
兰迪犹豫了下,接过酒瓶,却没喝,“亚伦害死了个女孩,那女孩跟我们一块出海,被亚伦下药了,迷迷糊糊地跟他发生关系,老实说,应该是强碱,最后不幸跌入海里,溺死了。东窗事发,亚伦来求我,让我顶罪,因为他要去读常春藤,他说我是未成年,就算判刑了,也不会在监狱里待太久……”
辛戎忍不住打断他,“这种荒唐的事,你当初为什么会答应呢?”
兰迪脸转向他,自嘲地翘了翘嘴角,笑起来自我贬低,“理由说来很可笑……我感到被需要,被这个家庭需要。很傻吧,我知道,可对于一个孤儿来说,与其时刻担心被抛弃,还不如做出牺牲,获取信任,融入这个家……救他,好像就救了我自己。那时我十几岁的脑袋瓜子,大概只能想到这儿了……”
辛戎沉默。原来,他们在没遇到对方之前,一个心残,一个脚残。
寄人篱下的滋味很不好受,他在儿时也遭过这种罪。尽管当时,他的血亲在世,可自己与孤儿无异。
这一刻,他想他能明白兰迪的选择,那时的他们太弱小了,被这个操蛋的世界拆得七零八落,为了在夹缝间求生,迫不得已出卖自己的人生。未来,太遥远了,像一个假冒伪劣产品,挤不上“脚踏实地”、正版生活的货架。他甚至能理解,在最初,兰迪为何那般殷勤,逢场作戏里,蕴含着哪怕只有一点点的期待,也许这个人,是不一样的呢。
“监狱改变了我,我在那儿‘学’到了很多,成长了不少……”兰迪说“学”“成长”这两个单词时用的语气极为讽刺,“进监狱可能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我不用像亚伦那样,靡靡度日,最终长成一个废物。”
辛戎仍然没接话,字咬到嘴边了还是放弃。他能宽慰什么,人只有宽慰自己,才能得到真正解脱。他转而叹了口气,慢慢靠近,抚摸起兰迪背部,然后把脑袋搁在对方肩头,亲昵地蹭了蹭。兰迪像是得到宽慰,揽过辛戎,侧脸去亲辛戎的头发,吻得很轻。随之,两颗脑袋挨在了一起。海风吹来,他们的头发被吹得纠缠,背影紧紧依靠,分不出你我。
不仅是命运,大自然现在也来凑热闹了,把他们弄得似与不似。实际上,他们永远各自独立,独一无二。
佐伊在一楼和底舱没找到辛戎和兰迪,推敲着去二楼找,吭哧吭哧爬到舷梯口,愣住。佩德罗在下方叫唤她,她立马低头,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食指抵在唇上,作嘘。
佐伊告辞,没有打扰他俩,直到她完全消失,这两人还是一动不动地,仿佛就地塑的石像,依偎在一起。谁也不能将他们生拽活剥走了。
辛戎抱累了,松开兰迪,锤了锤膝盖,像是麻了。
他缓了一阵,起身抬腿,想要下去。
兰迪盯着他,忽道:“那个……我听佩德罗说,还是会上庭吗?”
辛戎朝远处的海面看一眼,“你在担心你自己吗?放心,我向佩德罗确认过了,关于赛马的话,你之前已经被召唤过一次了,当时确认无罪释放,那就是无罪。一罪不二审。”
“那你呢,你为自己留了后路吗?”
“你不是说过吗……我是怪物,”辛戎很轻地笑起来,像在调侃与自己毫无关系的某件事,“希腊神话里可恨的怪物们,皆为众神的牺牲品与替罪羊。”说完,耸耸肩,换了种笑法,无奈里透露着随便自在,似乎对于命运的捉弄早看透,连愤世嫉俗也懒得了。
兰迪愣住,没来由地紧张,还有不痛快起来,什么意思?难道……辛戎没为自己留后路,要跟达隆鱼死网破?那目前为止,自己尽心尽力做的这一切……岂不是白搭。
第96章 94
94
兰迪仰脖喝了几大口香槟,瓶子差不多见底了,又酝酿了一会儿说:“在我知道的希腊神话里,千辛万苦逃出迷宫的伊卡洛斯忘记了忠告,飞向太阳,挑战阿波罗,最终翅膀上的蜜蜡被烤化,掉进海里,再也没有浮出海面。”
“你想劝告我什么?不要得意忘形,认为我太急功近利了?我要为我的莽撞付出代价吗?”辛戎表情出奇的平静,语气却不容置疑,“太怕死,可成不了大事。”
“不,杰温,我的意思是......伊卡洛斯成为了一个悲剧英雄,为他做翅膀的父亲代达洛斯最终在悔恨跟孤独中渡过了余生......”
辛戎打断他,上前一步,几乎是逼到他眼前,伸出食指和大拇指,仿若一把枪,抵着他胸膛,“你又不是我的父亲,你也没达到那种程度......为我制造‘翅膀’的可不止你。”
兰迪哑口无言,好像还真没错,辛戎的反驳将他“击毙”。相对沉默间,辛戎做了个手势,示意暂搁话题,要他跟着他一块下去。
走到舷梯口时,辛戎忽然定住,背对兰迪道:“你有没有想过,就是因为神太害怕人的英雄,害怕人的力量终有一天颠覆奥林匹斯山,所以才降下天罚。”他叹了口气,而后低笑起来,“我再教你一个成语‘人定胜天’,当然……只有少数的、勇敢的人类,才能取得最终胜利。”
兰迪意识到自己大概又犯了错,若还希望两人能继续和平地相处下去,他该闭起嘴了。
阳光下辛戎的棕色头发变成了一种金褐色,像油画中神祗的发色,看起来温暖又明亮。如果他们发生的这一切呼应了神话故事,辛戎是故事中的主角,一个陨落英雄什么的,他当个配角也没关系,至少他能陪他走到故事结尾。反正,在无论什么样性质的故事里,他总要占到一角。
他走到辛戎身后,抱住辛戎,将脸埋进辛戎的发中,痴迷地嗅闻着,然后小声道:“抱歉,我该支持你的,以后我不会再说类似的话了。”
辛戎拍拍他的手背,没说什么。
在上岸前,佐伊提到了最近在翠贝卡区会有一个名人的生日派对,在那儿,可以拓展交际圈,问他们有没有兴趣参加。其余仨都说可以考虑。
佐伊撇撇嘴,终于摆弄好三脚架,然后架稳相机,招呼大家来照相。
四人靠着船栏,松弛地站成一排,光线绝佳,把他们的皮肤衬得细致,像加了层滤镜。一笑,每个人就散发着喜悦的光芒。
兰迪肩膀挨着辛戎肩膀,快门响的一瞬,微微侧头,不自觉去看辛戎,辛戎背部挺得笔直,右手夹着一支快灭的烟,对着镜头翘起嘴角。从侧面的角度,可以看清辛戎鼻梁边缘那些快与肌肤融合的浅疤,垂过下颌的头发被海飞不经意吹起,遮住辛戎半边嘴巴。不知为何,兰迪担心起来,辛戎的笑能被好好记录下来吗。他希望镜头会留下他的温柔、俊美、强大,把他的警惕与伤痕、脆弱剔除,那些,不用展示给世人看,单单他能看见就行了。
派对当天,大家先约到一家餐厅汇合,共进晚餐。
佩德罗在饭间接到一通电话,挂了电话后,他勾勾手指,示意辛戎靠近,有事要说。
辛戎会意,倾身,佩戴罗捂着嘴巴,一脸肃穆地与辛戎咬耳朵。
两人总算是讲完话了,辛戎恢复原坐姿,拿起餐巾擦了擦嘴巴,转向佐伊,“亲爱的,不好意思……今晚我和佩德罗大概是不能去了,出了些状况,需要我俩亲自出面去解决。”
“是什么事情,严重吗?”兰迪搁下刀叉,紧张问。
“不算严重,就是处理方式比较麻烦,”辛戎看着他,“不用大惊小怪,真的不是什么大事……跟通马桶差不多的,不能一直堵着,要不然就烦心,发现了就得马上解决,咱们才能好好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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