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戎暗忖,未免太自作多情了。不过是为了救人,才死马当活马医,找到周津友支援。至于那些声势剧烈的兄弟阋墙、爱恨情仇,跟自己八竿子打不着关系,有什么必要去蹚浑水?还嫌自己不够心力交瘁?
“你看,我从来没掺和过你的事,基本上对你的私事也一无所知,结果还不是被牵连到了......”申豪有些埋怨道。
这点,辛戎倒是没法反驳,遂又道了遍歉。然后猝不及防问:“那你要报复回去吗?”
申豪“蛤”了一声,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意思,报复?报复谁,他?”
“对呀,”辛戎点点头,“那家伙怎么对你的,你不是该变本加厉地报复回去吗?”
“可你们——不是认识吗?他不是冲着......”
“冲着我来的?”辛戎垂眸,叹了口气,“确实,可他也没心慈手软,把你跟阿吉都伤得不轻。”随即,视线落到申豪肿胀的大拇指上,幸好解救及时,没遭受更狠厉的酷刑。同倒霉的阿吉相比,要好上许多,起码手指保留了个完整的全貌。继续追问:“你到底想不想处理他?”
申豪衔着烟,迟疑,“我、我没想好呢,要不然把他交给差佬算了……”
辛戎托腮,沉吟,“这样吧,如果你真没什么想法,要不然就交给我处理吧?”顿了顿,面容变得严峻,“交给差佬的话,我怕节外生枝。”
申豪觉得有道理。白道黑道的规矩本来就不尽相同,对方既然先启用了黑手,那么,以暴制暴,再合适不过。
得到申豪同意,辛戎立马挥手招来服务生埋单。起身结完帐,还打包了一份饭,是为正在住院的可怜鬼阿吉带的。
走出茶餐厅,申豪盯着辛戎的背影,油然冒出一个念头,这男人不会有些别的什么图谋吧,自己是不是又大大咧咧入了他的套?
辛戎得到看守兰迪的马仔消息,说那厮正在闹绝食。他在心里哂笑,想着必须去看看了。上楼前,接近黄昏,瞥见街角有个算命摆摊的。他鬼使神差地在摊前驻足,坐下,问怎么算。算命先生拿龟壳铜钱替他算了一卦,竟是大凶的坎卦。对方盯着他,有些心慌意乱,尽量避讳着解释。他倒是很沉稳,边听边露出温和的笑容。
“真有这么邪门?欠缺一点客观嘛。”说完,他丢下几张票子走了。算命先生抿着干涩的唇,回想刚刚那张混血脸庞,目光在自己身上、脸上的那股子审视劲儿,才是真正邪门。他那双眸子黑中带绿,宛如附生了一层邪祟。他的视线仍然停留在辛戎离去的方向,不由想,这年轻男人是更接近于真实还是虚幻呢?
这边临近商业街,旧公寓,环境避免不了的有些喧闹,偶尔还有三教九流的人出入。但目前看来,还是挺安全的。辛戎刚掏出钥匙,准备开门,门从里面打开了。马仔早就听到了他的脚步声。探头探脑地朝他打完招呼,侧身一让。
辛戎进了屋,扫视一圈,房间里气味浓郁,混杂着菜味、体味、烟味……融合成难以名状名的怪味。他忍不住皱眉,捂紧口鼻,支使马仔赶紧开窗通气。
“他人呢?”
马仔指指卧室。与其说卧室,不如说是间密不透风的密室。
进了房间,辛戎就看见兰迪闭着眼,盘腿坐在地板上。下巴起了薄薄青茬,之前头上的伤疤也没好,贴着片摇摇欲坠的纱布。一天量的饭盒摞在旁边的茶几上,一点也没动。这是要干吗?参禅入定修仙?装呗!
辛戎抱臂,静静看了对方几分钟,开口,“真不饿?”
兰迪没响,还在装模作样地保持安静。实际上,辛戎早发现了,从踏入房间的那一刻起,兰迪应该就知道自己进来了。
“我把你囚在这里,是让你反省......这样也好,你自己给自己加了刑。也不用我再煞费苦心地想花招,研究怎么折磨你才好。”
闻言,兰迪蓦地睁眼,沙哑道:“你这个疯子。”
“疯子?”辛戎耸耸肩,“这话你可没资格说......你跟我,难道不是半斤八两?”
兰迪目露凶光,抓着自己脖子上多出来的东西,“这是什么?你把我当什么了?!一具牲口吗?”
辛戎盯着那电击项圈,笑笑,不慌不忙说:“你这么强悍,我不上点保险,怎么制服你?”叹了口气,“你知道你惹了谁吗?要不是我出面保下你,你可能就被大卸八块,灌水泥进油桶,直接沉海了。”
兰迪瞪圆眼睛,抓着项圈的手背青筋直暴,仍在气。辛戎的理由,应该没能说服他。
“吃呢,还是不吃,你看着办。反正饿的不是我。”辛戎转身要走。
“等等——”
辛戎定住,扭头。
“杰温,我、我......”兰迪蹦出几个单词,又不说了,扭扭捏捏的。
辛戎发出一声叹息,“你太冲动了,我建议你可以改改这个性格,否则会在大事上吃亏的。”这番劝慰,像是真的出于苦口婆心,也像是真的替人着想、通情达理。比不出,哪一个更纯粹,哪一个更虚伪。
兰迪扯了扯嘴角,挤出难看的笑,“我是为了谁?”
为了谁,才会不管不顾,蹂躏意志与尊严,像雄性野兽一般发疯圈地?
辛戎不语,过了一会,问:“要抽根烟吗?”
辛戎点燃一支烟,吸了两口,递到兰迪嘴边。兰迪盯着滤嘴上湿润的痕迹,愣了两秒,咬住。辛戎为自己也点了根烟,吐出一团团烟雾,“其实我很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不辞辛苦地追到香港来,发一顿疯,结果闹到这个地步,值得吗?”
“值不值得?”兰迪把烟夹在手中,苦笑着重复,“我根本没想过……我只是……”说到一半,头兀地低垂下去,项圈压迫在喉结上,好像使他失语了。
他安静了片刻,又抬头去看辛戎。辛戎坦然地接住他的目光,心平气和。
烟灰扑簌落地,两人的烟都快抽完了。
兰迪听见辛戎说:“我大概是习惯于计算成本了,如果这件事不值得,就不该浪费时间和精力。
“怎样,你要不要学学我的人生哲学?这样也许会好过点?”
兰迪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别开脸,咳嗽了一声,脸转回来后,不再像之前那样争锋相对,“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可以找到你?”
“你总有你的办法,不是吗?”
“不止我来了香港。祁宇,他也回来了,我怕他会对你再出手。”边说,兰迪边用拇指和食指捏灭烟蒂。当然不止这点,想念,几乎成为心魔,也将他指引到了此地。
“原来如此。”辛戎不怎么惊讶,略表遗憾道,“你要是早这么说了,我们就不会产生这么多误会了。”
兰迪抿抿唇,正要说点什么,肚子里忽然一阵咕哝,饥饿很诚实,很响亮。
辛戎笑出声来,指指摆在一边被冷落的饭菜,“虽然凉是凉了,但填饱肚子还是行的。”
兰迪所有强硬别扭的姿态轰然倒塌,耳根滚烫,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辛戎挨近了点儿,居高临下,拿膝盖撞了撞兰迪的脸。兰迪条件反射地刚一仰头,辛戎就蹲了下来,笑眯眯道:“帮我个忙,装装样子也好,在这里安静地关上几天,我才能对那些人好有个交待。”
回到体体面面的位置,也许就需要有人先用这么一段话表态;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忽略掉各自的心狠手辣,就能把死局盘活。
到家时,辛戎发现辛羚在客厅里,对着窗户独坐。天色已暗,屋内也没开灯,一切像是沉入大海。辛戎没打断母亲的独处,他想她或许有什么心事,需要用时间、用寂静来消化。
他蹑手蹑脚地进到自己房间,也没开灯。瘫进床铺,仰面对着天花板。
窗外溢进来一点光源,浮在天花板上,仿若荧光,形成波纹,欲灭不灭。
他一眨不眨地盯着荧光变幻,心思沉重,也许那卦还真算对了。老天爷慧眼识别,在警告自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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